她在自己乱糟糟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公司的总开销控制得很低,所有光鲜亮丽的东西都在前面的接待区,所有的质量都由他们的策略和思考这些软实力来保证。至于办公条件之类的,那简直太差了。她沿着一排排开放的小隔间漫步,很多隔间周围盖着大块的布料用来隔音。明天鱼龙混杂的兼职人员就会聚集在这里,坐在自己的电脑屏幕前,按照主机给出来的电话号码,随机地打电话,漫不经心地读出问卷上设计好的问题,再以同样的态度把对方的回答输入电脑。他们绝不会有任何质疑,这些人有的是走投无路的瘾君子;有的是新西兰的失业女护士,例假很久没来,担心意外怀孕;有因为别人的错误而自己倾家荡产的生意人;还有迫切想自己赚钱独立生活,却还一脸稚嫩的学生。他们是谁无足轻重,重要的是他们有简单的电脑操作常识,还能随叫随到;他们完全没有渠道得知他们获取的信息是用来干吗的,也不在乎。她踱着步子,脚下的地毯年代久远,已经十分破旧,还粘满了脏兮兮的口香糖。走到一个角落时,她顺便看了看那里不知去向的硬胶贴面,那里的下水管堵了很久了,没有修;还伸出手指摸了摸没有门的金属架,上面摆满了电脑操作手册和电话通讯簿;分派记事表甩得到处都是,好像狂风大作时无依无靠的糖纸。这里几乎不透自然光,没有外人看到民意调查产业是如何运作的。她对客户说,这都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但事实上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这里就是个狗窝。当初搬进来的一盆植物努力在这里挣扎着生存,却最终枯萎并死亡了,现在权充作烟灰缸。这里,就是她的帝国。
也还是有些好处的,这个四季有空调、全电脑化、无纸办公的帝国。几年前她为了完成客户的任务,可能得调用一吨的纸呢。现在她只需要动动手指,按几个按键(当然要按得对),想要的就出来了。你的结果,厄克特的结果。不过这次有点棘手,他列出了想要的具体数字,而且不愿意让步,都已经放出风声给布莱恩福德-琼斯了。不管她怎么操纵具体数据,或者巧妙地调整一下样本人群的比重,这种小打小闹都已经达不到厄克特所要求的数字了。她可能需要做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完完全全地伪造一个结果了。先把政府和反对党的结果数字列出来,再往回推导。这次真是大动作了,要是被发现了,她就永远别想在这行混了,甚至可能会被判欺诈罪。撒谎、作弊、伪造老百姓的观点,这都是为了弗朗西斯·厄克特。难道这就是她的梦想吗?
她再次环视整个房间,墙上刷了黑漆,好掩盖明显的裂缝;弥漫的霉臭连强力厕所除臭剂都消不掉;早就无法工作的过滤网和二手家具;摆满了塑料杯子和丢掉的烟盒的角落;砖红色的消防报警系统在一片暗淡中显得很扎眼,这还是20世纪70年代的产物,估计扔进维苏威火山都不会工作。她拿起那盆死掉的植物,扯掉枯萎的枝叶,弄掉周围乱七八糟的东西,认真整理了一下,就好像这是一位有些声名狼藉的老朋友,接着她把整盆植物都扔到了离得最近的垃圾桶里。这里是她的帝国,但这个帝国已经满足不了她了,也从来没满足过她。
从萨利的眼睛一眼就能看出她睡眠不足。她戴了一副浅色镜片的眼镜来遮丑,显得嘴唇更为饱满,活泼的鼻子更为迷人。她走过唐宁街那栋公寓的门廊,一个看门人用手肘碰了碰另一个看门人。他们肯定都是听说过她的风言风语,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白天出现在这里,而且莫蒂玛·厄克特也在家。他们对她报以鼓励的微笑,两人都希望能找个借口给她搜个身,美其名曰“防止携带危险武器”。
他在内阁会议室里,那里和上次两人见面时不太一样了。那一次这里一片黑暗,只有远处的街灯传来微弱的光亮。他们用指尖与舌尖温柔触摸对方的身体,同享鱼水之欢。此时他仍然坐在自己的专座上,但这次是一个公务人员为她拉开了对面的一把椅子。她感觉两人虽间咫尺,却如隔天涯。
“下午好,奎因小姐。”
“首相先生。”她羞涩地点点头。公务人员任务完成,出去了。
他有些尴尬地挥了挥手臂:“对不起,那个……呃……工作需要。今天很忙。”
“你的调查,弗朗西斯。”她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张纸,用力推到桌子那头去。他努力伸长手臂才拿到了,简单看了看。
“是啊,这些就是我要求的数据。不过,真实的数字呢,萨利?”
“你拿着的就是真实的数字,弗朗西斯。真是荒唐啊,对不对?我根本不用去做什么假,领先十个点,和你要求的一样。你真的是大获全胜。”
他迅速眨着眼睛,消化着这些信息。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好像黎明的曙光慢慢洒遍了他的脸。他非常高兴地点着头,好像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这么说我还能保住自己的清白了。”
他从那张纸上抬起头来,眉头紧皱。她好像有事要说,而他却毫无头绪。她提供的东西对他很重要,一系列的数字,成千上万民意调查中最重要的一份。选择性的数据,政府部门完全依靠直觉来做的事情。他拿出一张五颜六色的手帕,一丝不苟甚至小心得有些夸张地擦了擦自己的鼻子。他很想庆祝这次胜利,但一看到萨利,欢喜之情就烟消云散了。所以,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宽宽的会议桌,也许会让接下来的谈话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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