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这个儿子太软弱了。尽管多年来不走正途、不守法,不听从汤马斯或几乎任何规则,但乔瑟夫一直是三个孩子里最坦白的。即使他穿着沉重的冬天大衣,你也能看透他的心。
汤马斯来到小径尽头的一个紧急报案电话箱前,用连在怀表表链上的钥匙打开箱子。他看着手里那个地址。蓝丘大道一四一七号,在马塔潘区,犹太人的地盘。这表示那个仓库大概是杰可布·罗森的,他是亚伯,怀特的供货人之一。
怀特已经回波士顿了。他一天牢都没坐,大概是因为他雇了杰克·德贾维斯当辩护律师。
汤马斯回头望着他儿子如今称之为家的那座监狱。这是个悲剧,但并不意外。多年来,尽管汤马斯奋力反对,他儿子还是选了这条导致他入狱的路。如果汤马斯用了这个电话箱,他就一辈子摆脱不了裴司卡托瑞帮、摆脱不了义大利人了——这个民族曾把无政府主义及其炸弹客、暗杀刺客,还有黑手党带来美国,目前根据传言,他们组织了某种所谓的「沉默联盟」,想要霸占整个私酒业。
而他还要给他们更多助力?
替他们做事?
帮他们效命?
他关上电话箱的门,把怀表放回口袋里,走向自己的车。
整整两天,他思索着那张纸条。整整两天,他向他担心再也不存在的上帝祈祷,祈求指引,也祈祷上帝保佑他那身在花岗岩墙壁内的儿子。
星期六是汤马斯的休假日,他爬上梯子,给K街那栋连栋房屋的窗台重新漆上黑色镶边。这是个炎热而潮湿的下午,几朵紫色的云朝他飘来。他看着三楼一扇窗内,里头原本是艾登的房间。空了三年后,他太太爱伦拿来当缝纫室。她两年前在睡梦中过世,所以现在这个房间空着,只有一架脚踩式缝纫机,还有一个木架子,上头仍挂着两年前要缝补的衣物。汤马斯把刷子蘸进油漆罐内。这里永远都是艾登的房间。
「我有点搞不清方向了。」
汤马斯往下看,那名男子站在三十尺之下的人行道上。他身穿浅蓝色的泡泡纱西装,白衬衫,打着红领结,没戴帽子。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汤马斯问。
「我要找L街公共澡堂。」
站在梯子上,汤马斯可以看到那间澡堂,不光是屋顶,而是整个红砖砌的建筑物正面。他看得到澡堂再过去的那个小泻湖,然后泻湖再过去,就是大西洋了,一路延伸到大洋对岸他出生的爱尔兰。
「走到街底。」汤马斯指着,朝那男子点个头,然后回头拿他的油漆刷。
那男子说,「就在这条街底,嗯?就在那儿?」
汤马斯转过来点点头,双眼看着那名男子。
「有时候,我就是没办法坚持走自己的路,」那男子说。「你碰到过这种事情吗?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就是没办法坚持走下去?」
那男子一头金发,态度温和,长相英俊但很容易忘记。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
「他们不会杀他的,」他愉快地说。
汤马斯说,「你说什么?」把刷子扔进油漆罐里。
那男子一手放在梯子上。
只要轻轻一推,就够了。
那男人眯着眼睛,往上看汤马斯,然后往前看着街道。「不过他们会让他生不如死。每一天都恨不得自己死掉算了。」
「你知道我是波士顿警察局的高阶人员。」汤马斯说。
「他会想自杀,」那男子说。「当然会想。但他们会逼他活着,保证说如果他敢自杀,就会杀了你。而且每一天,他们都会想出一个新花招玩他。」
一辆黑色的福特T型车从路边开出来,停在马路中央。那男子离开人行道,爬上车,车子往前开,在第一个路口左转。
汤马斯爬下梯子,进入屋子后,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臂还在抖。他老了,很老了。他不该爬到梯子上,不该坚持原则的。
老人就该尽可能保持自己的优雅,让新人把你推到一旁。
他打电话给马塔潘区第三分局的队长肯尼·当伦。汤马斯以前在南波士顿的第六分局当队长时,肯尼当了他五年副手。而就像很多高阶警官一样,他的成功多亏了汤马斯的提拔。
秘书帮汤马斯转接后,肯尼说,「今天休假日还这么忙。」
「啊,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没有什么休假日的。」
「一点儿也没错,」肯尼说。「我能效劳什么,汤马斯?」
「蓝丘大道一四一七号,」汤马斯说。「那是个仓库,本来应该是放赌场设备的。」
「但现在不是。」
「对。」
「你希望下手多重?」
「一瓶都不留,」汤马斯说,他心里有个什么发出临终的哭喊。「一滴都不留。」
8 在昏暗中
那年夏天的查尔斯屯监狱,麻州当局准备要处决两位著名的无政府主义者萨科与凡赛提。无论是全球各地的抗议活动,或是最后一刻的请愿、延期、再请愿,都无法让州政府取消这项任务。自从两位犯人从诺福克郡戴登镇的看守所移监到查尔斯屯监狱的死刑犯牢房后,等着要坐上电椅的那几个星期,乔的睡眠就老是被聚集在花岗岩墙壁外头一群群愤怒的公民所打断。有时他们一整夜守在那里,唱歌、用扩音器大叫,喊口号。有几夜乔猜想他们带了火把来,为抗议活动增添一点中世纪气氛,因为醒来时他闻到了燃烧柏油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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