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钢制门咿呀一声拉开,过了一会儿,门又往下落回去锁住了。
乔等了五分钟,然后回到第一条巷子,敲了鱼鳞板门。
一个闷住的声音说,「什么?」
「铁匠。」
有个转动门锁的棘轮声,然后乔把那扇钢制门拉起来。他进入窄小的楼梯往下走,同时让门逐步往下落回。走到楼梯底部,碰到第二扇门,门正好打开。一个鼻子像花椰菜、双颊红通通的秃头老人挥挥手让他进去,脸色很不高兴。
里头是个粗糙的地下室,泥土地的中央有个吧台。几个木桶权充桌子,椅子是最便宜的松木做的。
乔走到吧台前,坐在离门最近的那一端,一名手臂胖得像怀孕腹部的女人端了一大杯温啤酒给他,喝起来有点肥皂味、有点木屑味,不太像啤酒或任何酒精饮料。他在昏暗的地下室中寻找艾玛·顾尔德,却只看到几个码头工人、两个水手,还有两、三个妓女。一架钢琴靠着楼梯底下的砖墙,没人用,几个琴键坏了。在这种酒吧,酒客进来不太是为了娱乐,顶多就是看水手和码头工人为了抢两个妓女而大打出手而已。
她从吧台后面那扇门走出来,头上绑了一条方头巾。原来的开襟衬衫和裙子换掉了,改穿一件乳白色的厚织毛衣和一条褐色的粗花呢长裤。她走到吧台,清空烟灰缸,擦掉台面上溅出来的酒滴,原先端酒给乔的那个女人脱掉身上的围裙,走进吧台后面那扇门。
她来到乔面前时,瞄了他快喝空的杯子一眼。「再来一杯吗?」
「好啊。」
她看一下他的脸,好像不太高兴。「谁告诉你这个地方的?」
「迪尼·库柏。」
「不认识,」她说。
我也不认识,乔心想,搞不懂自己怎么会掰出这么蠢的名字。迪尼(Dinny)?发音像晚餐(dinner),为什么不干脆说是午餐算了?
「他住北边的艾佛瑞特市。」
她擦着他面前的吧台,还是没去端他的酒。「是喔?」
「是啊。他上星期在神秘河的切尔西那一岸工作,清淤泥,你知道吧?」
她摇摇头。
「总之呢。迪尼指着河对岸,告诉我这个地方。说你们这边的啤酒不错。」
「现在我知道你在撒谎了。」
「因为有人说你们的啤酒不错?」
她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当初抢劫时那样,仿佛她可以看见他肚里盘绕的肠子、他粉红色的肺叶,还有在他脑子皱褶里转来转去的思绪。
「这啤酒没那么差啊,」他说着举起杯子。「我有回在一个地方喝到的啤酒啊,我发誓——」
「你觉得自己很酷,对吧?」她说。
「啊?」
「对吧?」
他决定假装生气。「我没撒谎,小姐。不过我可以离开。我当然可以离开。」他站起来。「第一杯啤酒是多少钱?」
「两毛钱。」
她伸出手,他把硬币放在她手上,她收进身上穿的男装长裤口袋里。「你不会的。」
「什么?」他说。
「离开。你说你要离开,是想让我印象深刻,于是判定你是老实人,要求你留下。」
「才不呢。」他穿上大衣。「我真的要走了。」
她往前靠在吧台上。「过来这里。」
他挪开两张吧台凳子,靠在吧台上。
「你看到角落的那几个家伙吗,就是坐在那张苹果桶桌子旁边的?」
他不必转头。刚刚一进门,他就看到那三个人了。看起来是码头工人,肩膀扛惯了桅杆,双手搬惯了石头,凶狠的双眼会让你不敢直视。
「看到了。」
「他们是我堂哥。看得出来我们长得很像吧?」
「看不出来。」
她耸耸肩。「你知道他们是做哪一行的吗?」
此时两人的嘴唇凑得很近,如果各自张开嘴巴,伸出舌头,他们的舌尖就会相触。
「不晓得。」
「他们专找像你这种鬼扯出什么迪尼的男人,把他揍到死。」她两边手肘往前移,两个人的脸离得更近了。「然后把他扔进河里。」
乔觉得头皮和耳朵都刺麻起来。「这职业还真辛苦。」
「不过比抢扑克赌局要强,对不对?」
一时之间,乔整个人僵住了。
「讲点聪明话吧,」艾玛·顾尔德说。「比方有关你塞进我嘴里的那只袜子。我想听点聪明伶俐的话。」
乔没吭声。
「趁你在想的时候,」艾玛·顾尔德说,「再想想这件事:他们现在正在看我们。如果我拉一下这边耳垂?你就走不到楼梯了。」
他看着她用灰色眼珠瞄一下示意的那边耳垂。右边。看起来像颗鹰嘴豆,但更柔软。他很好奇早上起来吻那只耳垂的滋味会是如何。
乔低头看着吧台。「那如果我扣下这个扳机呢?」
她跟着他的目光往下看,看到了放在两人之间的手枪。
「你就没机会摸到耳垂了。」乔说。
她的目光离开手枪,沿着他的前臂上溯,他感觉她目光所及之处,毛发部分开了。她的眼睛一路看过他的胸口,往上到他的喉咙,翻过他的下巴。最后停在他的双眼,此时她的眼神更饱满而鲜明了,亮着某种人类文明开始之前几世纪,就已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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