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妇送饭时,成信又下楼到街口,亲眼监督那仆妇给小儿喂饭饮水。到了木桩前,却见那小儿又闭着眼,嘴里急速念念叨叨,仍听不清楚在念什么。仆妇拿汤匙舀了粥,唤小儿张嘴,小儿却继续念叨着,成信大声喝他,他也不理。过了半晌,他才睁开眼,张开嘴,一口一口吃了。成信盯看着他吃完,才又回到楼上。
坐守一整天,并没有看出任何异样。
黄昏时分,信使忽然来报,命成信即刻去见减宣。成信吩咐卫卒继续当心监看小儿,自己忙赶到减宣宅中,只见宅外卒吏密密围定,进到宅里,四处一片扰攘。到了中堂,见减宣正在咆哮,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心里慌恐,低头躬身小心进去。
减宣见成信进来,并不说话,怒气冲冲将一件东西扔到地下。
成信忙捡起来看,又是一条锦带,不过湿答答,浸透了水,上面仍是用朱砂写了几个红字:再饶你一命硃
成信闻到锦条上散出汤羹味道,大惊:“这锦带在大人汤饭中?”
减宣身边侍丞道:“刚才大人用饭,喝莲子羹时,吃出一颗蜡丸,剖开一看,里面藏了这锦带。”
成信小心道:“当是厨灶及侍餐婢女所为。”
那侍臣答道:“相关人等已经全部拘押拷问,目前还无头绪。”
“或是外贼潜入?”
“今早自发现了那门梁上锦带,宅内外皆布置了重兵把守,外贼如何能进来?”
成信不敢再言,低垂下头,躬身听候吩咐。
减宣这时气愤稍平:“这定是那盗马贼为劫走那小儿,故造声势,街口可有动静?”
成信忙答:“卑职亲自监看了一整日,丝毫不见异常。”
“我这里自有人来查办,你快回街口,片刻不能离开,睁大眼睛看着,不要中了那盗贼诡计!”
“是!卑职告退!”
成信火急赶回街口,那里一切照常,仍无动静。
这时夜暮渐起,成信命人在木桩上悬挂一只灯笼,光照着小儿,顾不得困倦,上了楼,到窗边,继续亲自监看。
夜色渐浓,街头寂寂,除了偶尔飘过几片落叶,爬过一只老鼠,没看到丝毫动静。
熬到后半夜,成信实在熬不起,便吩咐卫卒严密监视,自己躺下歇息。睡了不一会儿,就被卫卒急急唤醒:“大人,那绳索又断了!”
成信慌忙起身,到窗边一看:小儿坐在木桩下,绳索散在地上。
他急忙跑下楼去,奔到街口,见那小儿圆圆黑眼睛露着笑意。士卒捡起断绳呈过来,成信接过来查看,仍是齐齐割断。
身边侍卫小声说:“街市上人们都纷传这小儿会巫术,恐怕是真的。只要到饭时,他就闭起眼,嘴里念念叨叨,莫非是在念咒语。”
成信心里也狐疑,却不答,只吩咐另拿一条绳索,重新将小儿捆绑起来。那小儿听之任之,眼里始终露着得意。成信看着恼火,却又没有办法。呆看了半晌,看不出什么,只得又回楼上监看。
监守到天亮,再无异常。
柳夫人亲手置办了些精致小菜,温了一壶酒,端上来摆好,让司马迁将那事暂放一放,先宽怀畅饮几杯。
司马迁笑着道声谢,坐下来,举杯要饮,忽又放下,另满斟了一杯酒,让妻子也坐下同饮。
夫妻两个很久没有这样对饮过,举起杯,相视一笑,虽然日夜相伴,此刻却像是分别多年、忽然重逢一般,心中都感慨万千。
司马迁望着妻子郑重道:“此杯敬谢上天,赐我一位贤妻。”
柳夫人也笑道:“愿我能陪夫君白头一起到老,有朝一日父母子女能重新团聚……”话未说完,眼泪已滚了下来,忙放下杯,举袖拭泪。
司马迁温声安慰道:“你我难得这样清闲同坐,今天就把心事都放下,好好痛饮几杯才是。”
柳夫人点头举杯,两人一饮而尽,柳夫人拿壶添酒,司马迁伸手要过壶:“今天我来斟酒。”
两人连饮了几杯,想说些什么,却都不知从何说起,竟有些尴尬,互相看着,忍不住一起笑起来。
窗外秋意萧瑟,这一笑,座间却忽地荡起一阵春风,暖意融融。
司马迁伸臂揽住妻子:“你可记得?当年我们初见时,便是这样笑了一场。”
柳夫人闭起眼,笑着回忆:“那时,你连胡须都没长出,一个呆后生,愣头愣脑盯着我,眼睛也不回避一下,像是从没见过女子一样。”
“哈哈,我自小一直在夏阳耕读,见的都是些村姑农妇,十九岁才到了长安,看什么都眼晕,何况见了你?”
“你是因为见了我才这样呢,还是只因为见了长安的女子?”
“当然是因为你,见你之前,我已见到过了许多长安女子,见了你之后,眼里再见不到其他女子了。”
“看你平时木木讷讷,今天喝了点酒,舌头居然转得这么甜巧了。”
司马迁哈哈笑着,将妻子揽得更紧:“你是我父亲给我挑的,他临终还告诫我,要仔细珍重你,不可负心。”
柳夫人笑着叹息:“是我命好,嫁个好丈夫,更遇到好公婆,二老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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