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论语_冶文彪【完结】(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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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等那两个绣衣人走远,忍痛从背上解下背囊,取出创药,又抽出匕首,要割下衣襟包扎伤口,但双臂疼痛难举。

  “让我来——”驩儿要过匕首,“伤口要先清洗一下。”

  驩儿说着打开硃安世背囊,找到一方干净布帕,又取过水囊,拔开木塞,将布帕冲洗干净,而后转身凑近,半蹲着,轻手擦洗硃安世的伤口。各处都清洗干净后,才将药细细涂上,又用匕首将布帕割成几块,盖住伤口。最后才在硃安世衣襟上割了几条布带,一处一处稳稳包扎好。

  硃安世看他手法竟然如此轻巧熟练,大为吃惊:“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驩儿笑了笑:“是姜伯伯教我的。当时还在常山,姜伯伯被那些绣衣人砍伤,我们躲到一个破屋子里,他也是手动不了,就口里说着教我,让我帮他包扎伤口。”

  “冀州常山?”

  “嗯。”

  “什么时候的事?”

  “大前年。”

  “那时候你才五岁?”

  “嗯。”

  硃安世说不话来,自己虽然自幼也东奔西躲,却从不曾经过这等生死险恶。看驩儿包好药包、整理背囊,行事动作竟像是个老练成年人。这时天已黑下来,看不清驩儿的神情,望着他瘦小的身形,硃安世心里说不来是何种滋味。

  驩儿取出干粮,掰下一块,连水囊一起递过来:“硃叔叔,你饿了吧,喝点水,吃点东西。”

  硃安世忙伸手接过来:“你也吃。”

  驩儿却道:“我等一下再吃,得先背完功课。你吃完了,好好休息一下,我看着。”

  “今天还要背?”

  “嗯,今天一天都没背。”

  驩儿靠着石头坐下来,闭起眼睛,嘴唇微动,无声默诵起来。

  硃安世边吃边看,心想:为这孩子,虽然费了些气力,却也真值得。

  吃完后,他伤痛力乏,昏昏睡去。

  等硃安世醒来,天已经全黑,月光微弱,夜风清寒。

  他转头一看,见驩儿趴在石沿上,定定向外张望。

  “驩儿,你一直没睡?”

  “硃叔叔,你醒来啦?”驩儿回过头,眼睛闪亮,“我一直没困,刚才那两个人又回来了,没停,也没往这边望,直接走了。我就没叫醒你。”

  “走了多久了?”

  “好一阵了。硃叔叔,你伤口怎么样了?”

  “好多了,我们走。”

  “嗯。”驩儿站起身,拎起背囊就要往身上背。

  硃安世笑着要过来背好,手臂动起来还是扯痛:“硃叔叔虽然受了伤,这点背囊还背得动,何况又经你这个小神医医治。”

  两人沿着草坡爬上坡顶,四处一望,到处黑漆漆、冷清清,只听得到草虫鸣声。

  硃安世低声道:“我们得先找个安稳地方躲一阵子。”

  两人向西南方向走去,硃安世腿上有伤,走不快,一路摸黑,走走停停,天微亮时,找到一处山洞,两人躲进去休息。

  硃安世腿伤痛得厉害,坐下来不住喘粗气,驩儿走了一夜,也疲乏不堪,却仍去洞外找了些枯枝蔓草,把洞口仔细遮掩好,又解下硃安世背上包袱,取出皮毡,在硃安世身边地上铺好,才坐下来休息。

  硃安世笑望着他:“白天我们不能走动,天黑了再走。赶了一夜路,你赶紧好好睡一觉。”

  “我不累,硃叔叔,还是你先睡,我看着。”

  “你再跟我争,硃叔叔就不喜欢你了。”

  驩儿咧嘴笑了笑,才枕着背囊乖乖躺下,硃安世取出一件长袍,替他盖好,自己也躺下来,伸臂揽住驩儿,轻轻拍着,驩儿闭起眼睛,很快便静静睡着。

  司马迁忙到院门前,迎候御史大夫信使。

  那信使下了车,却并不进门,立在门外道:“御史大人请太史令到府中一叙。”

  司马迁一愣:“何时?”

  “如果方便,现在就去。”

  “好,容在下更衣,即刻就去。”

  司马迁回到房中,柳夫人忙取了官袍,帮着穿戴。

  司马迁纳闷道:“这新任御史大夫名叫王卿,原是济南太守[《资治通鉴》:是岁(天汉元年),济南太守王卿为御史大夫。],才上任几天。我与他素未谋面,又不是他的属下,不知道找我做什么?”

  柳夫人道:“无事不会找你,小心应对。”

  司马迁道:“我知道。”

  柳夫人边整理绶带,便叹道:“谈古论今,当今恐怕少有人能及得上你,但人情世故,你却及不上大多数人。这些年,多少人以言语不慎招罪?你虽不爱听,我还是要劝你,能少说一句,便少说一句。他说什么,你尽管听着就是了,有什么不高兴,都放在肚子里,别露出来。你别的不看,就看在你的史记才完成一小半,你也好歹得留着命完成它。”

  司马迁温声道:“我都记在心里了,放心。”

  出了门,伍德已经备好了车,司马迁上了车,信使驱车在前引路,卫真骑马跟行。

  路上,司马迁反复寻思,却始终猜不出御史大夫召见自己的原因,便索性不再去想,心里道:管他什么原因,我自坦坦荡荡,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说不出口的话。除了一件事——私著史记,而这事他人并不知道。念及此,他随即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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