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几天,发觉这所宅子虽然院子窄小,房舍简陋,但位置选得极好,地处里巷的最角落,一边是一片低坡密林,另一边紧挨的邻舍只住了个聋哑老汉,十分清静,数日不见有人来。就算事情紧急,穿后门出去,钻进林子,也好逃脱。
几个月来,硃安世和驩儿一直提心吊胆,哪怕藏在成都时,也始终不敢大声说笑,又要日夜提防巡捕。住到这里,才总算舒了一口气。
不过,硃安世没料到:在僰道一住,居然便是大半年。
每隔一半个月,韩嬉都出去打探风声,京中有驿报传到各郡,不论水路还是陆路,始终都在严密搜查硃安世和驩儿。
硃安世挂念着妻儿,越等越烦躁。韩嬉却每天里外忙碌,丝毫不见厌怠,反倒整日神采奕奕、喜笑颜开。驩儿也越住越舒心,说起去长安,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却看得出来他心里舍不得离开。硃安世见他们这样,不好流露,只得忍耐。
韩嬉将屋内院外清扫得十分整洁,换了干净轻暖被褥,置办了一套精致酒食器皿,每日悉心烹制各样饭食菜肴,竟像是要在这里长久安家一般。
硃安世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叫苦。他虽然一向粗疏,但也渐渐看出来:韩嬉之所以一路相随、倾力相助,恐怕是对自己有意。
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初见韩嬉的情景:那日在长安,硃安世去会老友樊仲子,樊仲子正在宴客,刚进门,硃安世一眼便看到韩嬉,席间尽是男人,唯有韩嬉一个女子,她身穿艳红蝉衣,广袖长裾,粉面乌鬟,在席间嬉笑嗔骂、随意挥洒,满座男子无不为之神魂颠倒。
硃安世当时尚年青,当然也不例外,虽然坐在一边,只是远远看着,却也目不转睛,神为之迷。
此后,硃安世时常见到韩嬉,言谈时,他始终不太敢和韩嬉直视。韩嬉对他,也像对其他男子一般,时热时冷、时亲时疏,花样百出,变幻莫测。起初,硃安世还心存亲近之意,后来见韩嬉与樊仲子分外亲昵,便知难而退,断了念想。
这之后不久,他便遇见了郦袖,自此也就全然忘了韩嬉。
想到天下多少男子热慕韩嬉,欲求一席同饮而不得,韩嬉居然对自己生情?
硃安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何况他心中已有郦袖,再没有丝毫余地做他想。
韩嬉似乎觉察了他的心思,不止一次提醒他:“你给我记住,我留下来,并不是为你,我是放心不下驩儿。”
硃安世见她如此,更不敢说破,只能事事小心,只盼是自己猜错。
第二十七章 御史大夫
直到八月,官府缉捕才渐渐松懈。
韩嬉又乘船去江州查探,去了半个多月才回来,回来时面容苍白、神色委顿,开了门,倚住门框,几乎瘫倒。
硃安世和驩儿慌忙迎上去,将她扶进屋,只见她肩上、臂上、腿上好几处包扎着,渗出血迹。不等他们开口,韩嬉却先忍痛笑道:“不妨事,死不了。我已经自己敷了药,养几天就好了。”
硃安世忙问:“在哪里受的伤?什么人伤的你?”
“绣衣刺客,在江州。”
“他们又追来了?”
“我把他们引向荆州那边,绕路回来的。他们应该不会往上游追。”
“你还没吃东西吧,我马上去弄。”
硃安世让驩儿守着韩嬉,自己忙钻进厨房。
他向来粗爽,极少自己煮饭,迫不得已要煮时,也只是烧一锅水,肉菜米麦有什么就都一股脑丢进去乱炖,稀里糊涂管饱就成。但韩嬉平日于吃食上本就极挑剔,现在受了伤,更得吃得好。硃安世又不能请人来帮忙,心里念着韩嬉恩情,只得尽力回想郦袖烹饪时的情景,依样模仿,切菜割肉,笨手笨脚忙了一个时辰,累了一身汗,才烹了几样菜、煮了半锅羹。煮出来后,自己先尝尝,比胡乱炖的更加难吃。以韩嬉的脾性,她必定吃不下去。
再难吃,总比饿着好,他硬着头皮端过去,韩嬉见他进来,顾不得伤痛,盯着他直笑。
“嘿嘿,我整不好,你将就着吃一点吧。”硃安世将食盒摆到韩嬉身边。
“闻着很香嘛。”
韩嬉坐起来,拿起调羹,先尝了一口肉羹,闭着眼睛,品了一会儿,而后向硃安世笑着眨了眨眼,一口接一口吃起来,竟吃得十分欢畅。
硃安世很是纳闷,小心问:“你不觉得难吃?”
韩嬉重重点了点头,做个苦脸:“极难吃。”
硃安世大是奇怪:“那你还能吃这么多?”
韩嬉不答,反问:“郦袖有没有吃过你煮的饭菜?”
“没有。”
“这就对了。”
硃安世顿时愣住。
韩嬉停住调羹,正色道:“我给你煮了大半年的饭,你欠我,现在你给我煮,我收账,当然得多吃点。”
硃安世只能笑笑,小心看着她吃罢,收拾了,才和驩儿一起吃,驩儿边吃边皱眉,硃安世自己也几欲呕吐。
自此,硃安世和驩儿悉心照料韩嬉。
硃安世每天勤勤恳恳煮饭,越煮越好,韩嬉每顿都吃得不少,硃安世心里半是快慰、半是忐忑。
静养了两个月,韩嬉的伤全都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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