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姐,你说得对。”鲁平微微向地鞠躬。他把纸烟塞进嘴角,双手插在裤袋里,旋转着一只脚的鞋跟,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打扰了你的听歌的雅兴了。”
嘴里这样说,心里他在想:小姐,我很知道,你自以为你的手里,有—副同花顺子的牌,将在这个咖啡室的门口,或者其他的什么地方,向我脸上掷过来。当然,在没有进行累司之前,你是决不承认屈服的。对不对?
由于想起了对方手内的牌,这使鲁平觉得,自己倘然一无准备,那也不大好,投机,当然是不行的。于是他又说:“黎小姐,你有兴致,不妨再宽坐片刻,多听一两支歌。我跟我的朋友再说句话。”
这边颔首,表示满意。鲁平知道她是必然会表示满意的。多等些时候,那支“Leuger”枪的定货,准时进口,可以格外不成问题。
那双漆黑的眼珠,目送着鲁平高大的背影,走向那个矮胖子的身畔。
鲁平在老孟身旁坐下,老孟慌忙问,“首领,你跟你的美貌女主角,谈得怎么样?”
“印象极佳。”鲁平随口说。
“她愿不愿意跟你合摄那个名贵的镜头?”矮胖子把讥刺挂在他的短髭上。
“当然!我们准备合摄一张美国西部式的片子。”
“片名叫什么?”矮胖子还以为他这位首领是在开玩笑。
“《血溅郁金香!》”
“哎呀,一个骇人的名字!”矮胖子故意吐吐舌头,把眼光投送到了四张桌子以外。
鲁平怕他再啰嗦,赶快说:“你可知道,那只黑鸟住在哪里?”
“不远,就在一条马路之外。”
“把他喊到这里来,需要多少时候?”
“至多三四分钟吧。”
鲁平想,好极,三四分钟,而对方是在五分钟内外,也许,选手们的赛跑,可以在同一的时间到达终点。于是他说:“那么,给你一个重要任务,赶快去把那只黑鸟放出来,赶快!让他守候在这里向门口,注意我手里纸烟的暗号,相机行事。”
“为什么……”
“不要问理由!”
说时,鲁平已经匆匆站起来。他拍拍这个矮胖子的肥肩,又匆匆吩咐:“马上就走!老鸭子,走出去时从容点。出了门口,扑扑你的鸭翅膀,不要再踱方步。”
对方望望鲁平的脸色,就知道他这位首领,并不是在开玩笑。
“OK!”肥矮的躯体,从椅子上站起。为了表示从容起见,他把雪茄插回衣袋,左右开弓伸了个懒腰,然后招招肥手,移步向外。
一出郁金香,他的鸭翅膀果然扑起来。球形的身躯像在滚,仿佛被李惠堂踢了一脚。他走得真快,比之蜗牛更快。
这里,鲁平已经回到了那只温暖的位子上,只见他的那位临时女主角,一手支颐,默坐在那里,好像很宽怀。鲁平因为已经放出了那只黑色的怪鸟,不愁打架的时候再会滑走指缝里的鱼,他也觉得很宽怀。
所谓黑鸟,那是鲁平夹袋里的一个精彩人物。那个家伙的绰号,被称为“黑色的大鹏”;简称为“黑鹏”,而鲁平则顺口把他唤作“黑鸟”、“黑鬼”或者“黑货”。这个黑家伙,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的名姓,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的来历。据他自己告诉人,他是一位华侨富商的儿子,而有人则说,他是出生于爪哇的一个私生子。他真黑,照镜子的时候,镜面上好像泼翻了黑墨水!他还逢人广播:每个女人一见到他,不出五分钟外就会爱上他。他很有点顾影自怜。
这个黑色的东西,生平只有两种爱好:一种是女人;一种是打架。他爱好女人等于牧师爱好耶稣;爱好打架等于孩子爱好糖果。但是,牧师爱好耶稣或许并不真,而孩子爱好糖果却是毫无疑义的,因之也可以说,他对打架,比之女人更爱好。
想起了这只黑鸟,鲁平脸上,忍不住浮上了一丝笑。
“你笑什么?”这女子问。
“我吗?”鲁平冲口说:“我笑我的眼前,像有—片黑。”
“一片黑?”这女子当然不懂。
“我说错了。”鲁平把十足的色情挂在脸上。“我说的是一小点黑,你脸上的可爱的小黑痣。亲爱的,我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这女子心里在想,朋友,你的称呼真亲热!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很多的世味,甜、酸、苦、辣,最先是甜,而最后则是辣,趁这可以甜的时候不妨尽量甜。
她轻弯着白得腻眼的手臂,看看手表。
鲁平心里想,不用多看,差不多了。
音乐台上,那支《王昭君》的歌曲已经唱完,另一支歌在开始。这女子在音乐声中伸着懒腰站起来,软绵绵地说:“好,我们走。”
鲁平把高大的身躯,贴近这头小鸟,领略着她的发香,一面轻轻地说:“亲爱的,你应该悬挂在我的手臂上。”
这女子仰飞了一个冷静的媚眼,心里说:好吧,我就挂在你的手臂上。请勿后悔!
二人走到衣帽间前,各各掏出了一块小铜片,鲁平取回了帽子。这位小姐取回了她的一件最新式的短外褂,让鲁平给她穿上。鲁平看看自己的表,从电话间走出,到眼前为止,合计已经消耗了两个五分钟,够了,大概很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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