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电话,第一个是在晚餐时候打来的,最后的一个,时间却已过了午夜。对方的声气,似乎愈弄愈着急。——这女人和余先生有什么重要交涉呢?
看来事情真有点奇怪!
一个紧张的隔夜,在那位贤德太太一半愤懑一半忧虑的混合心理之下度了过去。
到今天早晨,时候还不到六点钟,大队带行通缉性的侦骑,纷纷奉命出动。其中包括:余先生的大公子国华,次公子家华,以及男女干练仆役等等。
在九点半的时候,大少爷国华的自备汽车,已开回余公馆门口。他从汽车里跳下来,用喷香的手帕抹着汗说,他把全上海的地皮,差不多都已翻转来,简直毫无影踪。
十点刚敲过,二少爷家华坐着出差汽车,也回来了。头上菲律宾式的头发,已经弄得很乱。他用手帕拂着西装上的灰尘说:凡是可找的地方,都已找遍;甚至他连浴室那种地方,也已列入调查的表格;但是,浴室在上午不开门,所以结果当然他是失望了。
以后,其他出动的人员,也都陆续回来,他们都没有发现老太爷的两撇八字须的影子。
于是,事态渐见严重,公馆里的小扰乱,渐渐进入于惊魂的阶段。
正在这个鸦飞鹊乱麻雀插不进嘴的纷扰的时候,门房里的小山东,拿着一张名片,急匆匆地奔进来说:有一个客,说要求见少爷,报告关于老太爷的消息。大少爷二少爷抢先看那名片,只见那张片子,纸质很劣。片子不是印刷品,却用开花毛笔,写着三个不成样的字:费太敏单有这一张片子,就知道这个片子的主人,是个不成材的东西。况且弟兄二人一看这个名字,人家都不认识。二少爷急忙问:“那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那个人,看起来有三十多岁。西装穿得挺漂亮。”小山东这样回答。
看在“西装挺漂亮”的份上,于是大少爷急忙吩咐:“请他进来。”
那个不相识而投进一张劣等名片的西装来宾,被邀进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里,和两位少爷会见。
女太太和下人们,在别室里以一种异样的心理,期待着这来宾所带来的消息。
当那位来宾大模大样踏进书房时,弟兄二人急忙用天然的快镜头向他拍照。
只见进来的那个家伙,阔肩膀,高个子,身上穿了一套浅灰色的秋季西装,裁剪十分配身。从弟兄二人眼内看来,觉得此人的衣着,竟比他们还要考究。二人在想:这家伙如此漂亮,为什么要用那种“蹩脚”的名片?再看此人的面貌,倒也并不讨人厌;而且,看在眼里,仿佛很熟,像在什么地方见过面?但又记不起曾在什么地方见过面了。还有一点,此人胸前,垂着一条太过鲜艳的领带,颜色红得刺眼!这使二少爷的脑神经上,似乎已引起了些某一种的刺促;而一时却又想不起,这刺促是属于何种原因?
来客响亮的皮鞋声,充分表示出他高等华人的身份。一个钻石的领针,在近午的阳光里闪射着威胁穷人的光华。
由于来宾气宇的华贵,必然地使二位主人在招待他时引起一种心理上的优待。
大少爷和二少爷争先以恭敬的态度招呼他坐下。
来客的“派头”大得可以。他把他的染过色的西洋眼光,向着那些不够摩登的中国式的家具“巡礼”了一下。眉宇之间,表示轻鄙不屑。他皱皱眉,以不习惯的样子,拣着一张紫檀椅子里坐下,坐的姿势,像是横靠在西洋式的睡椅里。
下人们拣选了上品好茶与上等名烟送上来。来客拿起纸烟,先看看牌子,看得满意了,方始拿在手里,让敬烟的下人给他燃上火。
下人肃然退出。外面有许多人,在窃窃私议,当然,其中包括着余先生的贤德的太太。
于是,他们听到书房里的主客在开始谈话了。
“费先生和家严是一向认识的?”老大用这敷衍句子开场。
“不知费先生光临,有什么见教?”老二跟着提出较积极的问句。
来客仰面喷出一口烟。于是他开口了。他的语声很骄蹇;好像尊长在对小辈发言。他先问:“两位是不是余老先生的世兄?”
“正是,正是。”老大先说。
“家严在什么地方?”老二比较性急。
“鄙人先要声明,”来客说,“我和令尊并不是朋友。但有一点关于令尊的消息,想报告二位。”
“家严为什么不回来?”老二感到有点焦急了。
“有什么消息呢?”这是老大眼光里的问句。
“我不知道府上的规矩,对于报告消息的人,是否有什么宽待?”来客不说正文而先提出这样的问句。说话时,弹掉一些烟头上的灰。弟兄二人看到此人左手的一个手指上,戴着一枚特大的指环,——那是一枚鲤鱼形的指环,式样非常特别。
可是弟兄二人,听这人的话,说得有点蹊跷,不禁面面相觑,一时觉得无从作答。
结果还是老大先开口说:“如果我们有什么事情,劳了费先生的驾,我们当然要设法谢谢费先生的。”他这话,说得相当圆滑而含糊,这巧妙的辞令,有点近于现代外交席上所习用的方式。
“那就很好。”来客点头表示满意。他又说道,“第一我要报告二位:令尊近时,在外面已新建设了一处小规模的公馆,很有许多较秘密的事项,都在那里和人接洽。这消息也许二位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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