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的墙边是书架,正面是玻璃的。书柜前面是一张路易十五时代的办公桌,上面放着路易十四时代的台钟。地上铺着一六一五年夏洛特皇家地毯工厂编织的“肥皂厂”地毯。总统曾经对他说过,这个厂转产地毯之前是生产肥皂的,所以后来他们生产的地毯也沿用了老名字。
房间里的陈设虽然简朴,但都庄严而高贵,很有品位。所有的东西几乎无不显示出法国的伟大。对罗杰·弗赖来说,这种伟大也包括现在从办公桌后站起来,用一贯谦逊的态度礼貌问候他的这个人。
部长想起了英国驻巴黎的首席记者哈罗德·金——夏尔·戴高乐私人朋友中唯一一个盎格鲁·撒克逊人。他曾经对自己说过,以总统的言谈举止,完全不像是来自二十世纪,而像是十八世纪的人。从那以后,罗杰·弗赖每次再见到总统时,都会去想象这个温文尔雅的高个子身着丝绸锦缎,使用温文尔雅的宫廷礼仪的样子。他也忘不了,有那么几回,这位高贵的老人真的被一些他不喜欢的事激怒,用那种粗鲁的军营用语让他的随从或是内阁成员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部长很清楚,有一桩事是可能导致那种反应的,那就是内政部长就法国政体的安全所必须采取的措施,而对总统所采取的安全措施则是这其中的重中之重。就这个问题,他们从没能达成一致,所以很多这类相关的事宜他都是悄悄进行的。他一想到公文包里带来的文件以及即将要求采取的措施,几乎要战栗起来。
“我亲爱的弗赖。”
这个身着深灰色套装的高个子绕到他的大办公桌边,伸出双臂表示欢迎,通常他都是站在办公桌后面的。
“我尊敬的总统先生。”他握了握对方的手。至少从外表看来,总统今天的情绪不错。办公桌前有两把铺着第一帝国时期博韦织锦的靠背椅,他被领到其中的一个前面。尽完了主人的义务,夏尔·戴高乐回到原来的位置,靠墙坐下。他靠着椅背,双手的指尖摆在面前光滑的木制桌面上。
“我亲爱的弗赖,我听说你有急事要见我。说吧,是什么事?”
罗杰·弗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简明扼要地解释了前来的原因。他知道戴高乐不喜欢说话冗长,兜圈子,除非是他自己公开发表演讲。私底下他喜欢说话简练,这让他的几个讲话比较罗嗦的下属十分惶恐。
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办公桌对面那个人的身形显然逐渐僵硬起来。他渐渐向后靠去,就像在不断往后生长一样。他仰起头,眼睛向下盯着对方,仿佛这个自己一直信任的下属带了一件让他讨厌的东西到他的书房来。不过罗杰·弗赖知道,总统在五码外根本看不清自己的脸——为了掩饰自己的近视,他在公共场合除了读讲稿从不戴眼镜。
内政部长结束了自己的独白——前后不过一分钟。他说出了罗兰和迪克雷的结论,用“我的公文包里有罗兰的报告”结束了自己的讲话。
总统一句话也没说,从桌上伸过手来。弗赖从公文包里拿出报告,递了过去。
夏尔·戴高乐从上衣胸前的口袋里取出阅读时用的眼镜戴上,把文件在办公桌上摊开,开始看起来。鸽子不叫了,好像也知道这会儿不是时候。罗杰·弗赖盯着外面的树丛,然后又望着桌上吸墨纸旁的铜制台灯——那是由一个文艺复兴时期的漂亮的宝石红烛台改造而成的。在总统的五年任期里,它装上了灯泡,站在铺好的吸墨纸上,夜以继日地照射着传递到这里的无数文件。
戴高乐将军阅读的速度很快。罗兰的报告他三分钟就读完了。他仔细地合上文件夹,放在吸墨纸上,两手交叉置于其上,问道:“哦,我亲爱的弗赖,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罗杰·弗赖第二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简要背诵自己想要采取的措施。他的陈述只说了三十三秒钟,其间两次用到这样的句子——“据我判断,总统先生,为了避免这个威胁,我们有必要……”以及“为了法国的利益……”
总统没让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当说到“法国”这个词时,声音所表现出的那种神圣空前绝后。
“法国的利益,我亲爱的弗赖,就是法国的总统不能在粗鄙的雇佣杀手面前胆怯,尤其——”他稍微停了一下,屋子里充溢着他对这个不知名刺客的轻蔑,“是一个外国人。”
罗杰·弗赖意识到,他已经输了。不过,总统并没有像他之前担心的那样大发雷霆,他开始讲话,清晰而准确,仿佛不希望他的想法对他的听众来说有任何一丝不清楚。他说话的时候,有几句飘到了窗外,被塔塞尔听到了。
“法国不会接受……将崇高和伟大屈从于一个……一个‘豺狼’的威胁……”
两分钟后,罗杰·弗赖从总统那里离开了。他向塔塞尔上校严肃地点点头,走出会客厅的大门,来到楼下的前厅。
首席礼宾官陪着部长走下石阶,走向等候着的雪铁龙。看着部长乘车离开,他想:“这个人,是我所见过的带着最棘手的问题离开的人,不知道老爷子跟他说了些什么。”不过,作为在这个宫殿服务了二十年的首席礼宾官,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一如这座庄严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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