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钟时,他们沿着建筑物内摇摇欲坠的楼梯走下来,到草地上吃早饭。他们又烧了一壶茶水。拉姆·拉尔没有早饭可以吃。两点钟时,他们休息吃午饭,其他人都吃着大块的三明治。拉姆·拉尔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手上有几个地方划破了,流着血;他肌肉酸疼,也很饿。他又暗暗记下来,要买一副厚手套。
汤米·伯恩斯从自己的饭盒里拿出一块三明治。“你不饿吗,拉姆?”他问道,“放心,我这里还有。”
“你这是在干什么?”大个子比利隔着火堆问道。
伯恩斯看起来很戒备。“就给小伙子一块三明治嘛。”他说。
“让那黑鬼自己带三明治,”大个子比利说,“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大家都低头看着自己的饭盒,默默吃着,显然谁也不想与大个子比利争辩。
“谢谢你,我不饿。”拉姆·拉尔对伯恩斯说。他走到一边去,坐到河边,把火辣辣的双手浸到水里。
到太阳下山、卡车来接他们时,屋顶上一半的瓦片已经被掀掉了。再过一天,就要用锯子和起钉器来拆除椽子了。
这个活整整干了一个星期。曾经壮观的建筑,如今已被拆掉了椽子、木板和大梁,空荡荡地矗立在那里。洞开的窗户像睁着的眼睛,期盼着死神的来临。
拉姆·拉尔很不适应这种艰苦的劳动。他的肌肉酸痛不止,双手长满了血泡,但因为需要钱,他挣扎着坚持了下来。
他已经买了一个饭盒、一只搪瓷杯、一双硬靴子和一副厚手套。别人谁也不戴手套,他们的手经过多年体力活的磨炼,都已十分耐磨。整整一周的时间里,大个子比利·卡梅伦不停地刺激他,让他干最重的活。听说拉姆·拉尔怕高,比利就把他安排到最高处干活。这位旁遮普人忍气吞声,因为他需要这笔钱。星期六那天,事情终于爆发了。
木料都拆光了,现在他们要拆除砖石。让这栋庞大的建筑物在远离河边的一侧倒下去,最简便的方法就是在面对开阔地的墙角处埋上炸药。但他们不能用这种方式,因为在北爱尔兰的任何地方,想使用炸药都必须申请特许证,这样做会惊动税务人员,而麦奎因和他的手下就都得交一笔可观的所得税,麦奎因还得另外支付一笔国家保险费。所以,他们只能冒险站在摇摇欲坠的地板上,把墙面一块块凿下来,下面支撑的墙壁在大锤的震动下不断开裂,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午饭时,大个子比利绕着大楼走了两圈,然后回到了火堆旁。他开始给大家讲,怎样把三楼外墙上很大的一块墙体拆下来。他转向拉姆·拉尔。
“我想让你到上面去,”他说,“在墙体要倒下时,把它往外蹬。”
拉姆·拉尔抬起头看了看那块墙面,墙基处横着一条很长的裂缝。
“这块墙面随时都会倒下来,”他平静地说,“谁站在那上面都会跟它一起摔下来。”
卡梅伦凝视着他,脸涨得通红,连眼白都变红了。“我的工作不需要你来指点。让你怎么干就怎么干,你这个愚蠢的黑鬼。”他转身走开了。
拉姆·拉尔站起来,尖声说道:“卡梅伦先生……”
卡梅伦惊异地转过身来。工人们坐在那里,都惊得张大了嘴巴。拉姆·拉尔慢慢地朝这个大个子工头走了过去。
“有一件事我们要说说清楚。”拉姆·拉尔说,他的声音清脆响亮,空地上的人都能听到,“我是印度北部的旁遮普人,我也是刹帝利血统,属于武士的种姓。我现在或许没有足够的钱完成医学学业,但在两千年以前,我的祖先是武士、王子、达官和学者,而你的老祖宗还在赤身裸体地用四肢爬行。请你不要再污辱我。”
大个子比利俯视着这个印度学生,他的眼白变得通红发亮。其他的工人坐在那里,惊得目瞪口呆。
“是这样吗?”大个子比利平静地说,“现在还是这样吗?啊,今非昔比了,你这个黑杂种。你现在想怎么办呢?”
说着,他抡起胳膊张开巴掌,“啪”的一声甩到拉姆·拉尔的脸上。这个小伙子一下子跌出几英尺远,摔在了地上。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还听到汤米·伯恩斯在喊:“躺着别动,小伙子。你要是站起来,大个子比利会打死你的。”
拉姆·拉尔仰视着阳光。那个巨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双手握拳。他突然意识到,他与这个高大的北爱尔兰人打架是占不了便宜的。一种羞愧的耻辱感涌上了心头。他的先祖曾经手握宝剑长矛,在百倍于北爱尔兰这六个郡县的原野上策马驰骋,所向披靡。
拉姆·拉尔闭上眼睛,躺着不动。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大个子走了,其他人开始小声议论。他紧紧地闭住双眼,不让耻辱的泪水流淌出来。在冥冥的黑暗中,他看到了灼热的旁遮普原野,看到人们在原野上放马奔驰。那些勇猛而骄傲的男人戴着头巾,长着鹰钩鼻和黑色的眼睛,留着大胡子,他们是五大河土地上的武士。
很久以前,世界伊始,马其顿王国的亚历山大一世曾经瞪着一双贪婪似火的眼睛,策马扬鞭,飞驰在这片广阔的原野上;亚历山大,年轻的神,被人们称为大帝,他在二十五岁时曾经遗憾落泪,因为已不再有什么地方可供他征伐。而那些骑手都是大帝手下将领们的后代,也正是哈尔基尚·拉姆·拉尔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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