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应门的人是门野久枝。家里既冷又安静。
「您一个人吗?」
栞子小姐拄着拐杖,一边脱下短靴一边问。玄关处摆了成排的男鞋,一定是过世的丈夫与孩子们的鞋子吧。里头还混了一双格外破烂的运动鞋。
「是的……」
门野幸作不在这里吧。欸,社会人士平日应该是要上班的。
我们面对面坐在前天来过的那间和室里。我完全不晓得从栞子小姐的口中会说出什么样的真相。因为知道在这里就会听到答案,所以我之前什么也没问。
《请赐予我五月》的初版书早就摆在矮桌上。
「这是您从书库里拿出来的?」
「我想你也许会需要。」
我偷偷观察对方的反应。看起来很冷静,但总觉得有些刻意,举止和声音都比上次更僵硬。
「然后,你说有事……」
「久枝女士。」
栞子小姐突然叫她的名字。
「您认识我的母亲……筱川智惠子,对吧?您们应该见过。」
「……什么意思?」
「幸作先生说过家母有时会来这里叨扰。自从大哥结婚、生孩子之后才逐渐疏远……所以您应该有不少机会与家母见面吧?」
她沉着的表情里隐约出现一阵颤抖。
「我们的确见过,从我和先夫结婚之前,就知道她了。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您为什么没说呢?」
「咦?」
「不管是好是坏,我母亲都是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的人。知道她的人,几乎一定都会告诉我他们认识……除非有人因为什么不想说的原因而不提。」
我想起门野兄弟。大概是因为栞子小姐长得太像母亲的缘故,他们两人都曾经对她提到筱川智惠子的事。不只是他们两个,之前遇见的每个人也都是如此。
当然也有例外。就像志田那样,顾虑栞子小姐而刻意隐瞒自己与筱川智惠子的关系;还有一种就是感到害怕,不希望再与她扯上关系的人。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也不是刻意隐瞒不提……你要说的事情就是这个吗?」
「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栞子小姐打开《请赐予我五月》,拿出夹在里头的那张照片。照片上是小时候的门野澄夫,表情很严肃。
「这张照片原本一直都是底片状态,没有冲洗成照片。幸作先生、澄夫先生,以及您的丈夫之前都不知情……所以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一九八一年五月二十日这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张照片留下了关键性的线索。」
「呃……」
她的视线在照片上游移,似乎在找寻那个「线索」,但是她又立刻抬起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您的丈夫一直以为是澄夫先生把寺山用铅笔写的草稿擦掉后,在上面画画。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但是,如果是这样,澄夫先生是用什么东西擦掉寺山写的作品呢?」
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气氛。能够擦掉文字的工具应该只有一个吧?
「用什么?除了橡皮擦之外……嗯?」
我缄口。照片上找不到橡皮擦。
「您的丈夫规定书库里不可以摆放书本以外的物品。假如是澄夫先生擦掉的,表示他应该把橡皮擦带进了这个房间。但是,这张照片中,他使用的是彩色铅笔。橡皮擦擦不掉一般的彩色铅笔,所以他不可能带橡皮擦进书库。」
「……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有能用一般橡皮擦擦掉的彩色铅笔了。」
门野久枝不是很坚定地反驳。但是,栞子小姐仍然紧咬着不放。
「或许是吧,但是,澄夫先生当时用的彩色铅笔不是能擦掉的。请看清楚这边。」
栞子小姐指着散落在地上的其中一张图画纸。那张画的是舰桥的部分,似乎费了不少功夫才画出来。
「画错的地方,澄夫先生打了叉。如果能够用橡皮擦的话,他当然会用橡皮擦擦掉重画才对。他没有理由带个无法使用的东西进书库。」
栞子小姐摊开与照片夹在一起的旧纸张,巨大战舰的一部分涂满了灰色。门野久枝难受地转过头去。
「骨折而无法自由行动的澄夫先生,不可能特地前往其他房间去拿橡皮擦。如果他要去其他房间的话,应该会先找纸而不是橡皮擦。
真相恐怕是这样。澄夫先生因为没有图画纸而困扰着,开始在书库里垂手可及的范围内寻找,因此他找到寺山亲笔字迹早已被擦掉的纸张……他只是用了那张纸而已。」
我想起《作家自传40 寺山修司》的封面,其中收录了〈任谁无不思故乡〉和〈橡皮擦〉。过世的大哥——门野胜己大概是看过这张照片之后,打开那本书时,看到「橡皮擦」这个词而循线找到了真相。
然后,当场打电话给弟弟。
「这张照片拍摄前后,幸作先生因为校外教学不在家。所以有机会躲过管理收藏的胜己先生的眼睛,擦掉草稿的人,就只有你了。」
门野久枝突然弓起背,以满布皱纹的双手遮着脸,看起来好像一口气老了几十岁。她没有哭泣也没有叫喊,只是保持这个姿势动也不动。
「我原本在更早之前就想要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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