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吃得那么少?别是生病了吧。”
“因为——因为我在减肥。”她轻轻地笑了出来,我也笑了。
走出餐厅,雨丝还在天空中飘着,城市夜色斑斓的灯火使得这些雨丝带上了色彩,五颜六色地飞扬着。
“我送你回家吧。”我又鼓起了勇气。
她点了点头。带着我走过一条小马路,那里离音乐学院不远,在一个街心花园里,我见到那尊有名的普希金的雕像正孤独地站立在雨中。ROSE也注意到了,对我说:“我每天都能看到他,你知道吗,他很孤独,一个人站在马路中心,变成了一堆没有生命的石头,其实石头也是有生命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有生命的。雕像也会思考,他也有与人一样的感qíng和思维,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是活着的,他是永远不死的。因为——生命是可以永存的。”
“我没想到你还真有想象力。”我的确有些意外。
“随便想想,快些走吧,别打搅他,也许他正在雨中写着诗呢。”她笑着说,她的笑声在雨丝中飘dàng着。
我们又穿过两条横马路,拐进了一条弄堂。这里不同于石库门或是新式里弄,而是另一种样子,两边都是法国式的小楼,每一栋楼前都有一个小花园。我跟着她走进了一栋小楼,过去这些小楼应该都是独门独户的,而现在则分成了“七十二家房客”。她租的房间位于三楼,总共两居室,虽然都不大,加在一块才二十多平方,但有独立的卫生间,还有一个小阳台。
ROSE的房间里非常整洁,一尘不染的,与我的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房间的摆设非常简单,白色的基调,还有一张玻璃桌子,和一台电脑。
“你要喝什么?”她很殷勤地问。
“不,我马上就走了。你上网吗?”我对着电脑问她。
“是的,我在大学的就是学计算机的。”
“哦。”我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对她说,“ROSE,忘了莫医生吧。不要再见他,他完蛋了,最起码要判个死缓。你应该去找一个好工作,比如计算机公司。”
“谢谢。”
“我走了。再见。”
走出她的房门,没几步,她又追了上来,将那把伞塞在我的手里,嘱咐说:“雨越下越大了,带着伞走吧。别淋湿了。”
我撑着伞走进雨幕,总觉得送伞这qíng节怎么那么熟悉,这也太老套了。我自己对自己笑了起来。
雨夜茫茫。
二月九日
在档案馆的门口,我和叶萧会合了。走进档案室长长的过道,他轻声地对我说:“莫医生死了。”
“死了?”我大吃一惊。
“就在他被逮捕的当天晚上,在看守所里,他用头撞墙活活撞死了。”
“撞墙自杀?我从没听说过有这种死法。”
“的确奇怪,总之他死得挺惨的,额头都撞烂了,诊断为颅骨骨折,肯定撞了一整夜。”他尽量压低声音,我们已经走进了档案室。
“他是畏罪自杀。”我脱口而出。
“轻点。”他向四周环伺了一圈,档案室里没多少人,安静地能听清所有的声音,他继续说:“现在原因还没有查明,不要妄下结论。”
“也许他是良心发现,以死来做忏悔?”
“有可能吧。”
我突然想起了莫医生被捕那天在他的办公桌的台历上写着的那些字——“恐惧”。前一天的“她”,还有“她在地宫里”。我仔细地揣摩着“恐惧”两个字,再联想起古墓幽魂和林树在死前发给我的MAIL,还有陆白,撞墙自杀的莫医生与他们都有共同点。难道,莫医生也和他们一样。我把这个突如其来的担心告诉了叶萧。
“我的担心正是这个。”叶萧缓缓地说,“虽然莫医生是个骗子,是个qiángjian犯,这是确凿无疑的。但同时他可能也是古墓幽魂的受害者。”
“我们离真相还很远。”
“是的。快些查吧。”叶萧熟练地翻了起来,他查的是1945年上海的医学研究档案。
“怎么查这个?”我有些不解。
“1945年盗墓事件以后,南京政府派出的调查组组长是人体生理学专家端木一云,他肯定去过被盗后的惠陵。抗战胜利以后,他把工作室迁回了上海,但不久他就去世了。我们就从这里查起。”
他从人名开始查起,姓端木而且又搞医学的人很少,很快我们就查到了端木一云工作室的档案。档案上做着一些笼统的记载——1945年秋天,端木的工作室从重庆迁回上海。刚到上海不久,他就成为东陵盗墓事件调查组的组长,事实上,该调查组只是假借了南京政府的名义,其实是他自己成立的。“调查组”在东陵内只停留了七天,其中五天是在惠陵。不久即回到上海。
“就这么点?”
“最重要的档案不是这些,而是附在档案后面的文件。”说着,叶萧从一大叠文件中翻阅了起来,这些都是1945年工作室留下的各种各样的文件。这些纸张都已经泛huáng了,密密麻麻地写着钢笔字,格式也各不相同,显得杂乱无章。
“你看。”叶萧指着一叠文件说:“这里的大部分文件上都写着ALT实验。”
果然如此,这些文件都装订好了,外套的封面上写着“ALT实验”。再翻看里面的内容,全是些医学方面的专业术语,再加上都是非常潦糙的繁体字,我看不太明白。
文件的第三页里夹着一张报告纸,开头写着:“实验计划一”——
“民国三十四年10月25日晚21点20分,ALT抵达上海西站。
22点40分,ALT抵达工作室。
10月26日上午10点正,第一次检验。
10月27日下午14点正,第二次检验。
10月28日下午15点正,第三次检验。
11月1日,正式提jiāo检验报告。”
我知道,民国三十四年就是1945年,而ALT又是什么?也许是某种药品,或是端木一云的英文名字?我继续翻下去,到了第八页,我的目光看到了一张西式的表格,表格上赫然写着四个字“验尸报告”。我轻声地念了起来——
“女尸身高:165厘米
女尸体重:50.3千克
女尸生前年龄:以X光检测大约20岁至22岁间
女尸血型:采用抑制凝聚集试验法,测出其血型为O型
备注:1,女尸腹部的原有切口长12厘米,现已自然愈合。2,女尸脚掌长26厘米,与现代女子的脚掌长度相同。3,女尸胸围79厘米,腰围67厘米,臀围86厘米。4,女尸生前未曾生育过。5,女尸牙齿完好。6,皮肤表面及体内没有发现任何防腐物质。6,通过检查,基本上没有发现女尸有通常的失水、萎缩等现象,肌ròu富有弹xing,关节可以正常转动,综合以上各点,得出结论,女尸保存完好无损,建议不宜进行尸体解剖。
签名:端木一云。时间:民国三十四年10月26日”
看完以后,我的手有些麻木了,我把这张纸jiāo给了叶萧。他一言不发地看完以后,锁起眉头静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难以置信。居然有这种事,这女尸难道就是同治的皇后?如果真的是皇后阿鲁特氏的话,那么所谓的ALT实验应该就是阿鲁特实验,ALT就是阿鲁特的英文缩写。怪不得端木一云要到东陵去,还特地要在惠陵,原来他要的是皇后的遗体,也就是说,皇后已经被他运到上海来了。”
“太不可思议了,会不会是伪造的文件?”
“不会,我在公安大学学过档案鉴别的,这些文件和档案应该都是真的。来,我来翻。”他继续向后翻去。
我吁出一口长气,思量着刚才那张尸检报告,太离奇了,如此说来上回我看到那本书上的记载是千真万确的了。屈指一算,皇后死于光绪元年,也就是1876年,到1945年也有69年了,69年尸体完好无损,而且居然没有任何防腐措施。而慈僖被孙殿英挖出来的时候才死了二十年,一出棺材尸体就有些坏了,倒应了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句话。我想起了过去家里的老人去世以后的样子,那种肤色与活人是完全两样的,而且关节非常僵硬,根本就扳不动的,就算经过了化妆进到了追悼会的玻璃棺材里也会有些两样的,何况皇后死了69年了,就算从被拉出棺材算起,到上海也至少要十多天,正常人死亡十多天后也会坏掉的。更加离谱的是,这份验尸报告上居然还有女尸的三围数字,按今天的标准,这个三围该算是很棒的身材了,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女人,早就该gān瘪萎缩了,腰围暂且不说,胸围和臀围还那么丰盈实在惊人。
总之这事太奇怪了,古埃及人的木乃依是经过了复杂的防腐处理的,虽然号称是保存完好,但按我们普通人来看,它们已经是面目全非了。据我所知,中国的防腐术也源远流长,长沙马王堆汉墓就出土过一个女尸,浸泡在棺液内,没有腐烂,但我看过那幅照片,其实已经萎缩地很厉害了。
最不正常的就是女尸腹部的切口居然自然愈合了,死人的伤口怎么可能自己愈合?会不会是端木一云那家伙老糊涂,搞错了,把一个刚刚死亡的女人的尸体错当成皇后的遗体了呢?
我实在弄不明白了,回过头来,叶萧还在仔细地看着那份“ALT实验”。我拿起了另外一叠文件,在中间一排里,我看到了一本黑色封面的大本子,我翻开来一看,第一页上写着——“民国三十四年工作日志”。
我粗略地翻了翻,全是日记体,每一天都全,只是有的一天有很多内容,密密麻麻的,有的一天只是一句话而已。是从1945年一月一日一直写到11月8日。我从头看起,没什么特别的内容,无非是某月某日做了某项实验,全是些专业用语,我看不太懂。我索xing翻到了后面,8月15日上写着——“今天重庆的大街小巷上传遍了日本天皇颁布投降诏书的消息,八年的抗战终于胜利了,我们终于能回到上海了。”
9月10日——
“上海到了,下了船,我们直奔同天路79号,我的工作室又重新开始工作了。”
10月10日——
“今天是中华民国之生日,接到我在北平的一位朋友写来的一封信,他告诉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端木吾兄台鉴:
上月,清东陵发生一起大规模盗墓事件,其中同治皇帝之惠陵亦在劫难逃。盗匪开棺以后,发现同治皇帝已成一堆枯骨,而皇后之玉体则安然无恙,宛如活人。现皇后之遗体已在被打开之地宫内横陈数日,玉体依然,毫无腐朽之象,此事系鄙人亲眼所见,无半点虚言,实属匪疑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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