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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娇穿好衣服,疯了似的冲出门,向旅馆外跑去。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此刻她的大脑混乱,如同塞满了荆棘、乱麻和煤渣,失去了理性。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只是不停地跑,跌倒了,爬起来又跑,直到筋疲力尽,蹲在地上把脸深深地埋在手心里。夜幕降临了。已经在街头踽踽独行了大半天的陈娇,又饿又累。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江边找了个石凳坐下。被江风吹拂了很久,头脑渐渐开始清醒。陈娇开始回忆自己去深圳找波仔到今天他卷款逃走的经过,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郑立波欠下高利贷,躲在朋友家里,正走投无路,是自己送上门去,让他看到希望,设计了这场骗局。现在回头想,波仔的话里有许多漏洞,只可惜自己没注意。其实并不是自己没注意,而是自己对世俗的安稳生活过于渴望了,对波仔的漏洞有意无意地选择忽略。陈娇为自己的愚蠢痛不欲生。生活满是苦难,看不到一点光亮。陈娇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惊惶。她体会到张婉柔临死前的绝望,那种被最亲密的人背叛的心情。这是报应吗?婉柔早就提醒过自己波仔不可靠。她并没有见过几次波仔,就能洞悉其奸,但却没看出与之卿卿我我的自己是卧底。所以,她死了。说谎的人终被谎言欺骗,害人者再被人害。这便是游戏规则。生活已经失去目标。还能到哪里去,又能够见到谁,自己将如何生活下去?质疑和绝望再次汹涌而至。她看着闪烁着寂寥灯火的江水,产生了幻觉。这条江应该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一头扎进去,所有的痛苦便会终止。
她慢慢地站起来,准备向江里走去。“贝贝,慢点跑啊!”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陈娇回头,看到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从自己的背后跑过。小女孩只有一两岁的样子,刚学会走路不久,跑得摇摇晃晃的,非常可爱。她的父母跟在后面,妈妈不放心地追在后面叫。小姑娘回了一下头,咯咯笑着,继续往前跑。爸爸三两步便追上去,把女儿高高举起,放到自己的脖子上,女儿高兴地拍着爸爸的脑袋,一家人继续向前走。这一幕看得陈娇落了泪。她想起了果果。她的父亲在最后的临别电话中对她只字未提。她永远也不会有机会骑在父亲的肩上嬉闹。陈娇突然冷静下来。自己并不是为了波仔而生下果果,她注定不能得到父爱。若自己离世,果果就成孤儿了。还有父亲,把全部积蓄都给了自己,若自己就这么死了,让他如何应付前来讨债的亲朋?不,我现在不能死。不能把果果一个人留在世上,不能让父亲陷进无义的境地。即使我的生命充满着痛苦折磨,我也要活下去。这是我的宿命。张婉柔、陈娇、郑立波,这孽缘一定带有前世的因果。不管谁欠了谁的,总有一天要全部偿还。人终有一死,这是谁也逃不掉的命运。既然如此,死便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反正随时都可以去死,死之前先完成自己的未尽之责。陈娇在江边伫立良久,转身离去。在街口的糖烟店,她买了一包绿摩尔,站在路旁抽烟,看街景。夜市大排档上,正展开着一场场人间烟火的筵席。摊贩们在摊位上陈列着各式食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无所不有。油烟翻滚,人声和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食客们围在简易圆桌前,喝酒聊天大快朵颐,地上堆满食物的残骸。临街的店铺灯火通明,音像店里传出最新流行的香港粤语歌曲。这人世间繁华热闹的景象,在陈娇眼里,如一场浮世残梦。肚子咕噜响了一下,她咽了咽口水,这才想起自己今天粒米未进。在一家小吃摊坐下来,她叫了一碗云吞,狼吞虎咽地吃完。付钱时,她看到不远处的一座高楼,霓虹灯招牌不停地闪烁,她看清了,上面写的是“明星朗娱乐城”。
第十九章 陈娇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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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圣诞节前夕,我到北京看望陈娇。她的婆家在京郊,离北京市中心区大约有50公里。我的博友晓风也想再见陈娇,主动提出可以让她的男朋友开车送我们过去。这两年我一直和晓风保持联系,我们的关系已经由网友发展成闺密。她的生活在这两年中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与丈夫离了婚并跳槽到一家德国公司担任行政总监。晓风离婚时是净身出户,房子和女儿都归了前夫,她提着一个皮箱就离开了。晓风的现任男友叫彭牧,是一名律师,个子不高,戴一副黑框眼镜,笑起来很有亲和力。原以为律师在生活中亦是能言善辩的角色,没想到彭牧律师看起来挺忠厚的,话语也不多。简单的寒暄过后,就专心履行司机的职责,由我们两个女人在后排聊天。晓风那天穿着宝蓝色的高领羊绒衫,黑色呢裙,留着披肩长发,和两年前一样精致漂亮。我在心里感叹她光鲜的外表后面,同样经历着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谁的人生都不可能超凡脱俗,能在一地鸡毛的人生中保持清新的形象,便是生活的强者。晓风在离婚后不久就再次遇到爱情。难得的是彭牧没有婚史,对晓风一往情深,言听计从。我笑赞她的魅力不亚于那个天后王菲。女人的历史往往就是她情感的历史。我想到即将见面的陈娇,内心有所触动。晓风知道我在写关于秋月的小说,一路上和我聊着她的故事,对再次见到这个传奇人物充满了期待。
汽车开了一个小时,彭牧说再开30公里就开到河北了,晓风和陈娇通了好几个电话,总算找到了通往她婆家那个村子的公路。这时是下午5点多,到了村口附近,我和晓风下车打算找人问问路,刚走了几步,看到一个原来蹲在路边的女人站起来朝我们招手,这个女人正是陈娇。她比两年前至少重了15公斤,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烫成小卷的长发随意在脑后扎成一把,耳旁有许多乱蓬蓬的碎发,让头看起来很大。招完手后,她又把手伸回袖筒里,缩着脖子向我们走来。她的脸颊和鼻子被风吹得通红,她用力地吸着鼻子,快到我们跟前时,把右手从袖筒里抽出来,用袖口往鼻子下擦了一下。这个动作把晓风逗乐了,笑道:“秋月怎么变成这样了,像个苦大仇深的农村大嫂。”我也笑了,笑过之后,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涌上心头。陈娇大声地和我们打招呼,热情地拉我们进村。我和晓风从车后备厢把带给陈娇的礼物拿出来,正准备跟着她进村,这时晓风的男朋友彭牧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晚上有要事要谈。他抱歉地对我们解释,晓风只好跟着他先回去。与他们告别后,我跟着陈娇步行去她婆婆家。离开国道,通往村里的路就差多了,崎岖狭窄,还不时可见牲畜的粪便。路两旁是陈旧的平房和院落,与我之前想象的北京郊区农村富裕的生活有很大差距。很多人家都在大兴土木,院门口堆着一堆堆的建筑材料。陈娇说,现在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建房,等着将来拆迁要补偿呢。我问,什么时候拆迁到这里?陈娇答,不知道,现在传言满天飞,村民都无心务农,天天在做发财梦。走了大约十分钟,便到了她婆婆家。院墙是用石头垒的,只有半人高,院门敞开着,里面有两排旧平房,院子有些乱,西边的墙角堆着一些砖头和水泥,看来也在准备盖房。一个一岁多的女孩从屋里出来,女孩看见陈娇,嘴里喊着“妈妈,妈妈”,一晃一晃地朝我们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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