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戛鲁戛鲁在和平街的一家珠宝作案,让夜间巡逻队当场拿获。当时,他作完案,在收款台上留了名,高唱一支饮酒歌,还挥舞一只金杯子,敲碎好多玻璃。对他来说,往墙里一钻,避开巡逻队,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事情的经过表明,他是自投罗网的。他这么做的目的恐怕只有一个,就是使他的同事们哑口无言,因为他们不相信他的话,搞得他十分难堪。第二天,各报在头版刊登了杜蒂耶尔的照片,他们果然大吃一惊,一个个后悔不迭,自恨有眼无珠,没认出他们这个同事是个奇才。大家于是效法他,纷纷留起小山羊胡子,以表示对他的崇敬。其中有些人,懊恼与钦佩的心情格外强烈,甚至看到他们朋友熟人家的钱包手表,也跃跃欲试,想伸手去摸。
不用说,人们会觉得,仅仅为了让几个同事大吃一惊,他就俯首就擒,此举未免过于轻率,不是奇志能人之所为。其实,在下这种决心时,表面的意愿是无足轻重的。杜蒂耶尔放弃自由,本意是要挽回面子,可是实际上,他不过是在命运的斜坡上往下滑。对于一个有穿墙本领的人来说,一生当中,若不尝一尝监狱墙壁的滋味,那他的生涯也就没有什么可称道的了。杜蒂耶尔进了监狱,反而感到自己是个幸运儿。监狱的墙壁厚厚实实,他穿一穿的确过瘾。就在他被捕入狱的第二天,查监的看守发现犯人杜蒂耶尔在墙上钉了个钉子,把典狱长的金表挂在上面,他们一个个都傻了眼。表是怎样让他搞到手的,他不能透露,也不肯透露。表归还了原主。可是第二天,在戛鲁戛鲁的床头上,又发现了那块表,还有从典狱长书房里弄来的《三剑客》第一卷。这下子可把监狱的上上下下搞得焦头烂额。看守们叫苦连天,说是有人踢他们的屁股,又说不清脚是从哪儿飞来的。看来不是隔墙有耳,而是隔墙有脚了。戛鲁戛鲁入狱一周左右,有一个早上,典狱长走进办公室,发现桌上有这样一封信:
典狱长先生台鉴:根据咱们在本月十七日的谈话,并参照您在去年五月十五日发布的通常训令,我荣幸地通知阁下:我刚看完《三剑客》第二卷,并拟于今夜十一点二十五分至三十五分之间越狱。
典狱长先生,谨致以崇高的敬意。
戛鲁戛鲁
这天夜里,杜蒂耶尔虽然受到严密的监视,还是在十一点半逃之夭夭了。第二天早晨,消息一传开,大家都兴高采烈。接着,他又作了一次案,使他的声望达到顶峰。看样子他并不躲躲藏藏,而是满不在乎,照旧大摇大摆,在蒙马特尔大街闲逛。越狱三天后,接近正午时分,杜蒂耶尔再次被捕。当时,他在科兰古街的幻梦咖啡馆里,正同几个朋友喝柠檬白酒。
他又被押回监狱,关进一间上了三道锁的黑牢。当天晚上,戛鲁戛鲁就溜之大吉,跑到典狱长家的客房里过夜。第二天一早晨,快到九点钟的时候,他按铃叫来女佣人,说他要用早餐。几个看守闻警赶来,把他从床上拉走,他未作丝毫反抗。典狱长恼羞成怒,在杜蒂耶尔的牢门前增设一道岗,还罚他啃干面包。中午时分,犯人溜到监狱附近的一家饭馆用餐,喝完咖啡,给典狱长挂了个电话:
“喂!典狱长先生,万分抱歉,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忘记把您的钱包带上,结果被扣在饭馆里了。劳您大驾派个人来,把饭钱付清好吗?”
典狱长亲自跑了去,对他大发雷霆,破口大骂。杜蒂耶尔觉得人格受到侮辱,于当晚越狱,从此一去不再返回。这一回,他多了一分小心,刮掉黑山羊胡,扔掉夹鼻眼镜,换上玳瑁眼镜,再扣上一顶鸭舌帽,穿上大花格上衣、高尔夫球运动裤,这样一打扮,模样完全变了。他住在朱诺街的一个小公寓里,早在他第一次被捕之前,他就把部分家具和贵重物品搬到那里。他对赫赫名声日觉厌倦,对于穿墙过壁的乐趣,也有些腻烦。此时在他眼中,最厚实最高大的墙壁,也不过是毫不足道的屏风,他向往穿行巨大的金字塔中心。他一面考虑埃及之行,一面过着极其安闲的生活,整天搞搞集邮,看看电影,逛逛马路,在蒙马特尔区一逛就是几个小时。他的下巴颏刮得精光,又佩戴一副玳瑁边眼镜,跟过去简直判若两人,即使最知己的朋友同他擦肩而过,也认不出来。只有画家让·保尔的眼睛厉害,他明察秋毫,区里的老户哪个相貌有一点变化,都别想逃过他的眼睛。他终于认出杜蒂耶尔的真正身份。一天早上,在阿布勒瓦街口,他迎面碰上杜蒂耶尔,禁不住用粗俗的黑话对他说:
“喂,甭装样了,瞧你油头粉面的,想混过便衣怎么着。”拿大众话来说,大意是:看得出来,你乔装打扮,穿得笔挺,无非是要蒙蔽警探。
“哦!你认出我来啦!”杜蒂耶尔小声说道。
他一时心慌意乱,决定非尽早动身去埃及不可。然而,就在当天下午,他在勒比克街散步,在一刻钟的间隔里,两次碰见一位金发女郎,叫他一见倾心。什么集邮,埃及之行,金字塔,一下子都抛到九霄云外。而且,那位金发女郎也似有意,向他送来几个秋波。在当今的年轻女人眼中,有什么比穿高尔夫球运动裤、戴一副玳瑁边眼镜的男子更叫人倾倒的呢?这种打扮有电影明星的派头,还能令人想起鸡尾酒会、加利福尼亚之夜。可惜的是,杜蒂耶尔从让·保尔那里打听到,那个美人嫁给了一个醋罐子。丈夫非常粗暴,性好猜疑,可他自己却偷鸡摸狗,嫖妓宿娼,每天从晚间十点到凌晨四点之间,经常一个人跑到外面鬼混,把老婆丢在家中。不过,他临走时,总是把他老婆关在屋里,房门上了两道锁,每扇百叶窗也加上一把大锁,戒备森严。白天,他照样把老婆看得紧紧的,连老婆到蒙马特尔街,他也要跟踪盯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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