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墙上的那个小孔,漫步走回村里,踩着厚厚的远古的尘土。
希腊。西方文化的摇篮。
他再次去想身后那个母亲和孩子精美的形象。这组雕像的作者完全可以跻身于奥林匹斯诸神的行列。可他是谁呢?
回到村子里,他在小旅舍门前蹭了蹭鞋,想蹭掉鞋子上的灰土,同时为这里的居民如此麻木感到奇怪。
“我来行吗?”
一个小男孩两眼闪着光,忽然从小旅舍中蹿出来,一手攥着块擦布,另一只手拿着自制的黑色鞋油,马上就开始去擦基尔的鞋。
基尔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来,审视那个小男孩。他约摸15岁的样子,瘦而不弱,个头就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稍微小了些。如果早出生若干年,他也许会成为蒲拉克西蒂利(蒲拉克西蒂利,公元前第四世纪的希腊雕塑家。)的模特儿:造型完美的头颅,短短的鬈发,眉毛上的两绺刘海儿,像潘神(潘神,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羊的畜牧神。)的角,好一副古希腊英俊少年的形象。可是,不行,男孩的鼻子上有一道轻微的疤痕,从鼻梁延伸到嘴角,甚至让人觉得延伸到了洁白的牙齿。
不,蒲拉克西蒂利可不会用他做模特儿——除非雕塑家的脑袋里产生了一个略有缺陷的潘神。
“谁是村子后面那一大块地产的主人?”他用漂亮的希腊语问道。小男孩迅速抬头,好像拉上了百叶窗似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他摇摇头。
“你肯定知道,”基尔继续追问,“那片地产占据了整座岛的南端,还有一堵那么高的墙,一直伸进大海里。”
小男孩仍旧顽固地摇摇头。“它一直就在那里。”
基尔笑了。“一直可是很长的时间,”他说,“可能你爸爸知道吧?”
“我没爸爸。”小男孩一副自尊的模样。
“对不起。”基尔看着小男孩熟练的动作。“你真不知道住在那儿那户人家的姓名?”
小男孩咕哝了一个什么字。
“戈登?”基尔俯身向前。“你是说戈登家族?是一户英国人家拥有那块地产?”
他感到希望化成了灰烬。如果主人是一家英国人,获得那组精美的石头雕像的机会简直就不再存在。
“他们不是英国人。”小男孩说。
“我非常想跟他们见见面。”
“不可能。”
“我知道从岛上是不可能。”基尔说,“可是我猜想,在靠海的那一边,他们肯定有码头或者其他登陆的设施。”
小男孩双眼低垂,仍旧摇头。有几个村民围了上来,一声不响地倾听他们的对话。基尔了解希腊人,这是一个爱凑热闹的快活的民族,有时候异常好奇,而且喜欢给人出主意。这些人全都站着,也不笑,只是睁着眼睛看。
小男孩擦完鞋,基尔扔给他一枚50雷普塔(雷普塔,希腊货币名。)的硬币。男孩捡起来笑了,一件有瘢痕的头像艺术品。
“那堵墙,”基尔对一位戴眼镜的老头说,“我很想见见那片地产的主人。”
老头嘟哝了一句什么,转身走开了。
基尔为自己犯下的心理学错误懊恼不已。在希腊,钱会说话。“谁愿用船把我送到靠海的那一边,”他高声说,“我给他50—100德拉克玛(德拉克玛,希腊货币名。100雷普塔相当于1德拉克玛。)。”
他明白,对于一个在这座乱石嶙峋的荒岛上放牧山羊的穷苦人来说,这可是一大笔钱。他们大多数人辛劳一年也未必能挣到这么多。一大笔钱——然而他们只是相互望望便走开了,连头也没回。所有的人都是这样。
他在村子里到处都碰上了这种神秘的拒绝,弄清他们的内心就像翻越那堵谜一般的高墙一样困难。他们甚至不愿提到那堵墙,谁建的或何时所建。对于他们它似乎并不存在。
黄昏时他返回小旅舍,发现朵尔玛达基斯——用碎肉、米饭、鸡蛋和香料调制而成——出乎意外的好吃;喝雷斯那,一种村民自制的烈性葡萄酒;想高墙后面那位被暮色笼罩的可爱的母亲和她的孩子。一阵巨大的悲哀和对那组雕像的渴望漫上他的心头。
真他妈不走运!他曾经遇到过一些当地的禁忌,那些禁忌多半是家族世仇的结果。可以回溯到先人。它们被村民们严加遵守,不敢有丝毫触犯。真不明白这一切对他们短暂的一生有什么意义。不过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他站在村外的黑暗中,正郁郁不快地眺望大海,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他连忙掉头,却见一个小男孩渐渐走近。就是那个擦鞋的小男孩,眼睛里闪烁着星火,尽管夜色温柔,他却微微发抖。
小男孩抓住他的胳膊。“其他的人——今天晚上,我用船送你去。”他悄悄地说。
基尔笑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孩子呢。一个小伙子,无依无靠,孤身一人,拿着100德拉克玛自然大有用场,才不会去管他妈的什么禁忌呢。
“谢谢,”他温和地说,“什么时候出发?”
“落潮以前——日出前一小时,”孩子说道,“我,”他的牙齿在打战,“我只送你过去,我自己只到墙外面的岩石那儿。你要在那儿待着,等落潮后就走——就走——”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差点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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