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他们是真的,我猜,”他大声说,“他们两个都是够真的。不久,雾可能会散一点儿!”他正在尽极大的努力控制住自己。他正在战斗,那就是说,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唯一的问题是——那些影子的真实性。“雾现在随时可能消散,”他大声重复着。尽管冷,他的皮肤却在大量出汗。
但是,当然,雾没有消散。人影也越来越少。听不见任何运货马车的声音。他小心地按照那个女人的指示走,但是现在却发现自己在某个偏僻小道上,显然就是在天气最好的情况下行人也很稀少。他周围是一片呆滞的寂静。他的脚找不到马路镶边石,他的手杖划过的是空空的空气,没有碰到任何坚硬的东西,惊恐令人发抖地、冰冷地攫住了他。他是独自一个人,他知道自己是独自一个,更糟的是——他到了另一片空阔地。
他花了十五分钟来穿过那片空阔地,大部分的路他是手膝并用爬过的,忘记了冰冷的污泥弄污了裤子,冻僵了手指,他只集中注意力感觉背和脊梁又有了坚实的支撑。这是一段无穷无尽的过程。崩溃的那一刹那近了,尖叫声已经升到了他的喉咙,浑身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这时——他伸出去的手指碰到了一块友好的马路镶边石,看见头顶上散射的光辉投下闪烁的光斑。他赶快做了巨大的努力站直了,下一刻他的手杖又沿着栏杆咔嗒咔嗒向前。他斜靠着栏杆,气喘吁吁,透不过气来,他的心脏在痛苦地跳动,这时街灯用它微弱的光亮远远地给了他安慰,但是实实在在的灯光却是看不见的。他朝这边看看,又朝那边看看;人行道空无一人。他被吞没在雾黑暗的寂静之中。
但是,他知道,莫利街现在必定很近了。他想到了那位友好的、身材小巧的志愿救护支队队员,他是在法国认识她的,他想到了温暖明亮的炉火、一杯茶和一支雪茄。再做一下努力,他想着,所有这些就会是他的。他又大胆地朝前探着路,沿着栏杆慢慢移动着。如果事情真的又变糟了,他会打个电话求助,不管他怎么回避这个想法,也得如此。假若他不用再穿过空阔地,假若他不再看到人影出现又消失,就像生于雾中而且住在雾里,恰似住在自然里的动物一样——他现在怕那些影子比怕别的任何东西都厉害,甚至比害怕孤单更厉害——假若那种惊恐感——
下一盏路灯底下,有一块雾的颜色淡淡地加深了,这引起了他的注意,叫他吃了一惊。他停下了。这次不是一个人影,它是一根柱子被古怪地放大了的影子。不,它在移动。它在朝他移动。他的身体先是一阵发热,后又一阵冰凉。它是个人影——紧挨着他的脸。这是个女人。
他突然记起了大夫的劝告,这个劝告使他摆脱了许多幻影:
“不要不理睬它们。把它们当真的。和它们说话,跟它们一起走。然后你很快就会证实它们是假的。它们就会离开你……”
他做了一个勇敢的、巨大的努力。他在发抖。一只手紧抓着潮湿、冰冷的栏杆。
“和我一样迷了路,对吗,女士?”他声音颤抖着说道,“你知道我们究竟在哪儿?我正在找莫利街——”
他突然停住了。那个女人移得更近了些,他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脸那张脸,死人般地苍白,明亮而惊恐的双眼带着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直瞪着他的眼睛,首先是她的美丽让他话说到半途顿住了。这个女人很年轻,高高的身材裹在一件黑色的毛皮外衣里。
“我能效劳吗?”他不由自主地问,暂时忘了自己的恐惧。他不止是吃惊。她那悲伤痛苦的样子在他心里激起了一种特别的苦恼。她没有立即回答,把她苍白的脸探得更近一些,好似要审视他,这么近,真的,他很难控制住要往后缩一点的本能。
“我在哪儿?”她终于问,专心地探究着他的眼睛。“我迷路了——我迷失了自己。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她的声音低沉,声音里有一种奇异的悲痛古怪地触动了他的同情心。他感到自己的悲伤融入了一种更深的悲伤中。
“我也一样,”他回答道,信心大了一些,“我也害怕独自一个人。你知道,我有弹震症。让我们一起走。我们会一起找到一条路——”
“你是谁?”女人喃喃道,还在用她明亮的大眼睛凝视着他,但是眼里的悲伤没有丝毫减少。她凝视着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他简要地告诉了她。“我要去和一个在莫利街的志愿救护支队队员朋友喝茶。你的地址在哪儿?你知道这条街的名字吗?”
她看来没有听见他的话,或者没有准确地理解;似乎她又没有在听。
“我出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出乎意料,”他听见她低低的声音,每个音节里都是痛苦;“我又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正当我又在等待他的时候——”她环顾身畔,带着一种狂乱的表情,使得奥雷利渴望立时把她拥在双臂中,让她得到安全。“他现在可能在那儿——这会儿正等着我——可我却回不去。”她的声音如此悲哀,奥雷利只有靠了一番努力才阻止自己伸出手去抚摸她。他渴望帮助她,在这种渴望中越来越忘记了自己。她的美丽,她苍白面孔上出奇明亮的眼睛里的疑惑神情,形成了巨大的吸引力。他变得平静一些了。这个女人足够真实。他又问她的地址、街名和门牌号,她认为距离有多远。“你对于方向有没有一点概念,女士,一点概念?我们可以一起走,并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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