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现在很害怕,她悄悄地说:“可他只是快要死了呀。”
“我们怎么能知道?”
桑丁此时不觉得痛了,只是觉得愤怒。他们一点都不想帮他,却想要他死。他们真是自私,自私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他们真是残忍,残忍到可以当着他的面谈论他的死。
小伙子忽然跪了下来,用手电筒直射桑丁的脸。桑丁虽然眨巴着眼睛,却也头一次看清楚了那小伙子,年轻啊,跟那姑娘一样年轻,可是没有那姑娘那么沉着,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冲动。他也被撞伤了,脑袋的左侧有一道难看的伤痕,头发上还沾着血污。
“你感觉怎么样了,先生?”小伙子问。
桑丁没有回答,他不想再说出让他们满意的那个答案,他不想告诉他们,滚烫的鲜血正在他的体内流动,疼痛一阵比一阵厉害;他不想告诉他们,他已经听见了他们偷偷摸摸地谈论他的死。
他看见小伙子的脸上露出一丝绝望,小伙子举着手电筒在他的身体周围寻找着什么,随后站了起来。
“他看上去伤得并不厉害哎,不像会死的样子。”他对姑娘说。
其实不是这样的,桑丁暗想。损伤是在身体的内部,非常致命,但我不会告诉他们的,让他们害怕吧。也许我可以坚持到有人路过。
一阵剧痛忽然冲乱了他的思路,让他感到神志格外清醒。
姑娘尖叫起来,好像是冲着他在尖叫。小伙子显然想用什么方式攻击他。
“你这是干什么?”姑娘问道。
小伙子的答复同样尖声尖气的:“他得死!我得帮他死!”
或许是出于女性的本能,姑娘冲着小伙子喊了起来。
“你不能杀了他!”
“那又有什么区别?”小伙子的声音显得歇斯底里,“我已经撞死了他,不是吗?他马上就要死了,你还不明白吗,阿丽娜?”
她揪住他,把他往回拖。
“谁也不知道这中间有什么区别,”他对她说,“他已经受伤了,别人会以为他是被撞死的。”
有那么一阵子,世界似乎显得很安静,桑丁蜷曲着脑袋,可以看见那两个人,他们是天空下的两个影子,紧紧地挨在一起。桑丁可以感觉到,他们在拥抱,在绝望中拥抱。姑娘出于女性的本能表现出怜悯,小伙子则像是一头野兽,狂怒着想施行自我保护。可以看得出来,姑娘很爱他,也正因为很爱他,所以跟他站到了一起。
“那好吧,温斯。”他听见姑娘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但桑丁无能为力,只能依旧躺在那里。他可能会被打死,或者被踢死,随便哪种方法都可以将这个虚弱的人置于死地。他倒并不害怕再死一次,只是害怕这种死法,这种死法本身带有恐惧的意味。
“不!”他拼尽全力朝他们喊道,“不!”
他的喊叫吓坏了那两个人,他们松开了。小伙子手中的手电筒又射向了他的脸。桑丁没有动,让那柱灯光一直照在自己脸上,让他们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恐惧。
“你能行吗,温斯?”姑娘问道,她的声音很镇定。看得出来,此刻她是两人当中更坚定的那个。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得试试。”
桑丁看见他走过来,闭上了双眼。
“等等。”他听见那姑娘说。那姑娘的声音好像是从哪个角落里传过来的。
“怎么了?”
“你这样做身上会沾血的,是吧?”
“我不知道。”
“你小心点。”
“知道。我会小心的。可这又有什么区别?”
“温斯,温斯,你怎么那么傻?他们会查出血迹的,总会有人怀疑的,他们会去验血,会查出那是谁的血。”
桑丁脑中闪过一线希望,他睁开了眼睛。小伙子站在他跟前,似乎有些犹豫。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终于说。
他忽然走开了,从桑丁的视野里消失,但桑丁能听见他在乱草堆中翻找着什么。过了一阵子,就听见他叫:
“阿丽娜,过来帮帮我,帮我把它搬起来。”
乱草堆中响起更剧烈的声音,只见姑娘跑过去帮那小伙子。
又听那小伙子激动地说:“那家伙不是被抛出汽车的吗?那就好了,他一头撞在了石头上,不是吗?我们可以把他的尸体挪一挪。来,一起搬起来。”
一阵沉重的脚步慢慢走过来了。桑丁看见了他们,他们一起朝他走来,弓着身子。在他们两人中间,是一块沉甸甸的巨石。
这次他没有叫喊,他叫不动了,他的脑袋已经麻木,但他可以看见他们,看见他们慢慢走过来,气喘吁吁。
他们停了下来,一人站在他的身体一边,那块沉重的巨石悬在他的脸上。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掠过一丝欣慰。我要死了,他想,当然,这样死更快,也更利索。不过,这依然是谋杀。
他心中默默地祈祷着,祈祷会有一位精明的警官。
负责管理高速公路的巡警万尼克中尉,正是这样一位精明的警官,在灰暗的黎明中,他查看着马路上轮胎的印记。那些印记很模糊,看不出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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