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瓦斯蒂安大惊失色,纵身一跳,几乎弄翻了船,抓起双桨没命地划了起来。
六天过去了。这天,塞瓦斯蒂安坐在船头的板凳上,让小船随波逐流向南飘去。他的两眼闪射着奇异的光,紫青的脸显得激奋不安,面部表情在不断变化着。衣服穿得乱七八糟,而且泥浆斑斑。有时四肢一阵抽搐,似乎要突出眼眶的眼球滴溜溜左顾右盼,想弄清楚刚才是什么东西在他耳畔仿佛枪声似的轰鸣。这一周他是在狂饮中度过的。这天早晨他醉倒在酒店门前的下水沟里,爬起来以后像机械人般地走着。来到海湾,没费什么劲就把小船推进水中,因为海潮已经在舔着它的龙骨。他坐在板凳上茫然若失,脑子里空空如也,眼前出现的是一系列从未见过的稀奇古怪的景象。他所看见的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一块樵石变成了丑陋的妖怪在远处窥视着他;桨梢也变成了小魔鬼在向他打着手势;四周满是奇形怪状的人,穿着蓝色或鲜红色的衣服,跳着令人恶心的萨拉巴达舞。
突然,一只海鹰从高空俯冲下来,在距离礁石几米远的地方潜入水中。俯冲的啸声和溅起的一串白沫在塞瓦斯蒂安心中引起一阵极度的激动。他瞪大眼睛望着,茫然若失之感不见了。小船距离礁石已经很近了,那个金黄色的脑袋正是在这里沉没的。他惊恐万状,在小船中缩做一团。尽管他吓得不敢望一望海面,可是一种更大的力量迫使他一点一点地抬起头。随着慢慢把头探出船舷,浑身抖的越来越厉害,牙齿也咯咯作响。他竭力想摆脱,但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完全战胜了他,支配了他。他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海面。海水冲击着小船,像鞭挞般啪啪作响,又像是恋人在频频接吻。
起初他只看见一片汪洋,像翡翠般晶莹闪烁。他越是往海底深处看,海水也变得越来越清澈,布满海贝的沙底映入他的眼帘。忽然,一件白色物件隐隐约约显现出来,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像透过一面滤光玻璃看东西那样,水逐渐变清,那个模糊不清的物体也渐渐地清晰可辨、轮廓分明,最后整个形体清清楚楚地摆在那里。
塞瓦斯蒂安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那个溺死者叉开两腿、双臂交叉,仰面躺在海底。看不见死者的嘴唇,只露出两排洁白、尖利的牙齿。从他的眼眶中射出两团火,像标枪一般直投向他这个杀人凶手的绿色瞳孔。塞瓦斯蒂安惊恐万状,他想躲开那灼人的目光,可是麻木的四肢不听使唤,一种可怕的魔力摄住了他;他想闭上眼睛离开船舷,然而双脚像被钉住了似的,一步也迈不开。
溺死者缓缓离开满是海贝的沙床,径直向水面浮来。他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叉开两腿,双臂交叉,仰面朝天。那张吓人的脸上流露出誓死复仇的残忍表情。塞瓦斯蒂安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整个身躯像癫痫病患者那样痉挛着,想走却挪不开步子。
溺死者上升得愈来愈快,距离海面十码、五码、二码,眼看就要伸手抓住他时,塞瓦斯蒂安绝望地使劲一跳,一跤摔倒在船头上。失去控制的小船撞在礁石上,他乘势跃上礁石,爬到顶端,惊恐地环顾四周。他的眼睛一看见水面,就立刻跳到相反的方向,转过身又跳回原来的位置。他简直吓疯了,不停地从一块礁石跳上另一块礁石,头发迎风飘动着。
不管他逃到那里,溺死者总紧追不舍。溺死者像海豚那样击打着波浪,礁石周围的海水好像沸腾了。溺死者在前后左右追踪他,塞瓦斯蒂安听得见溺死者的牙齿咯咯作响,那个肿胀的身躯像魔鬼一样敏捷地挥动两只长臂,只要稍不留神或一个失足就会被他紧紧抓住。塞瓦斯蒂安没命地跳跃、滑倒、躲闪,不知所措地从这里跑到那里,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个可怕的怪物。
慌乱中不知怎么他跳上了一块孤立的礁石,海浪阻断了他的逃路,此时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所谓进退维谷。随着海水上升,礁石下沉,溺死者渐渐缩小包围圈,并加强了他的攻势。有好几次,塞瓦斯蒂安那赤裸的双腿似乎触到了溺死者那冰凉的、黏糊糊的两臂,它们犹如章鱼的触手无情地向他伸来。塞瓦斯蒂安左闪右躲,累得筋疲力尽,喘作一团。突然一个巨浪击中他的两腿,他挥动两手发出一声骇人的惨叫,一头栽进了大海。
太阳渐渐从悬崖顶沉落下去,小船在泛着白沫的海浪推动下慢慢靠近了海滩。成群的海鹰在小船上空静静地盘旋着,仿佛在探究船上的秘密。
孙宪舜译
沈根发校
5.心理测验
〔日本〕江户川乱步
一
露屋清一郎为什么会想到这将来可以记上一笔的可怕的恶事,其动机不详。即使了解他的动机,与本故事也无关紧要。从他在某大学半工半读来看,也许他是为必需的学费所迫。他天分极好,且学习努力,为取得学费,无聊的业余打工占去了他的许多时间,使他不能有充分的时间去读书和思考,他常常为此而扼腕痛惜。但是,就凭这种理由,人就可以去犯那样的重罪吗?或许因为他先天就是个恶人,并且,除学费之外,还有其他多种无法遏止的欲望?这且不提,他想到这件事至今已有半年光景,这期间,他迷惑不安,苦思冥想,最后决定干掉他。
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与同班同学斋藤勇亲近起来,这成了本故事的开端。当初他并无歹意,但在交往中,这种接近已开始带有某种朦胧的目的;而且随着这种接近的推进,朦胧的目的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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