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忽然丁零作响。
艾克顿全身僵硬,看看门,又看看钟;看看门,再看看钟。
有人使劲敲门。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艾克顿大气不敢出。他憋得难受,浑身轻飘飘的,脑袋轰隆作响,仿佛冰凉的巨浪在哗哗撞击礁岩。
“喂,你在那儿!”一个酒鬼大叫,“我看见你在那儿,赫克斯黎!开门,该死!我是比利,老伙计,醉得像猫头鹰一样,赫克斯黎,老伙计,一起来醉一醉,来两只醉猫头鹰怎么样?”
“滚!”艾克顿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吼道,但没敢吭声,紧紧贴住墙壁。
“赫克斯黎,你在那儿,我听见你呼吸啦!”酒鬼大声嚷嚷。
“是啊,我在这儿。”艾克顿低语,趴在地板上,感到自己愚蠢极了。“是啊。”
“混蛋!”那声音骂骂咧咧的,渐渐低了下去。脚步声远去了。“混蛋……”
艾克顿伫立良久,感受自己的心在体内怦怦乱跳。等到睁开眼睛,看见面前那块崭新的墙壁,方才敢说出话来。“真傻,”他说,“这面墙没有指纹,我没碰过。得快,得快,没时间了,再过几小时那些蠢家伙们就要闯进来了!”他转过身。
他又从眼角瞟见了几缕蜘蛛网。他一转过背,那些小蜘蛛就从木板缝里钻出来,结上几根飘飘忽忽的细丝,不是在他左边那面已经擦拭过的墙上,而是另外三面还未及碰过的墙。每当他盯住那些小蜘蛛,它们就缩回木板缝里,而他一转过身,它们又出来织网。“这几面墙没事,”他几乎喊出声来,“我没摸过!”
他来到赫克斯黎先前在旁边坐过的写字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他要找的一件东西。那是一只放大镜,赫克斯黎有时借助它看书。他看着放大镜,很别扭地凑近墙壁。
指纹。
“但这不是我的指纹!”他放声大笑,“我可没碰过那儿!我敢肯定没碰过!是个佣人,厨子,或者哪个小妞!”
墙上布满了指纹。
“瞧这儿这个,”他说,“细长尖细,是女人的,我敢打赌。”
“你敢吗?”
“敢。”
“肯定?”
“对!”
“不会错?”
“嗯——不会。”
“绝对?”
“是的,该死,绝对!”
“擦掉吧,不管怎么样,为什么不呢?”
“好吧,天哪!”
“擦掉那该死的印记,嗯,艾克顿?”
“这个,这边这个,”艾克顿自嘲似的笑起来,“是个胖男人的指纹。”
“肯定?”
“别再来这一套了!”他哼哼着把它给擦掉了。
他取下一只手套,哆哆嗦嗦地举起一只手,对着明亮的灯光。
“看哪,你这白痴!看看你的涡纹是怎么转的?看啊?”
“看这毫无用处!”
“那好吧!”他戴上手套,气呼呼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抹着墙壁,跪下去,爬起来,骂骂咧咧,汗流浃背,脸孔越来越红。
他脱下外衣,扔在椅子上。
“两点。”他嘟哝一句,擦完一面墙壁后看了一眼钟。
他走到那只碗面前,取出蜡果,擦擦碗底,然后把蜡果放回原位,又去擦画框。
他望着枝形吊灯。
手指在身体两侧禁不住活动起来。
他张开嘴,舌头舔舔双唇。他看看吊灯,看看其他地方;又看看吊灯,看看赫克斯黎的尸身;然后目光再回到缀着长长的七色玻璃珠的水晶吊灯上来。
他拖来一把椅子,搁在吊灯下面,踩上一只脚,把吊灯取下来,然后哈哈笑着恶狠狠地一脚把椅子踢到房间的角落里。接着他不顾尚有一面墙还未擦过,跑出了房间。
在饭厅里,他走到一张桌子前。
“我给你看一套格里戈利餐具,艾克顿,”赫克斯黎说。噢,那个懒洋洋的声音!
“我没时间,”艾克顿说,“我要见莉莉——”
“废话,瞧这只银的,做工多么精巧。”
艾克顿靠近餐桌,那套餐具仍旧放在那儿,他再次听见了赫克斯黎的声音,记起了所有的场面。
艾克顿擦着刀叉和银匙,又取下墙上挂着的金属饰物,还有瓷盘……
“这是格特鲁德和奥托·纳兹勒制作的漂亮瓷器,艾克顿。你熟悉他们的作品吗?”
“是很漂亮。”
“拿起来看看。翻过来。瞧这碗多薄啊,在转盘上用手工做的,像鸡蛋壳一样薄,真不可思议。釉色多妙,摸摸,拿着,我不会介意。”
摸摸。拿着。拿起来!
艾克顿禁不住抽泣起来。他将那瓷器朝墙上猛摔过去,瓷器飞溅,散落,撒满一地。
可是他马上就跪了下去。每一片,每一块,都必须找到。笨蛋,笨蛋,笨蛋!他摇头痛骂自己,眼睛睁开,闭上,又睁开,闭上,在桌子下面伛偻着身子。每一块都必须找到,白痴!一块也不能留下。笨蛋,笨蛋!他慌忙收拾。收齐了吗?他看着摆在桌子面上的碎片,又到桌子下、椅子下和柜子下面寻找,靠着火柴光找到了一片,然后一片片开始擦拭,好像它们全是钻石。他将这些碎片整整齐齐放在擦得锃亮的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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