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暖炉拿来!”我只说了一句,就把小姐抱到了楼上。贝茜帮我脱掉她身上的衣服,我还一边用我想得出来的好听名字喊着我的小宝贝——就是眼泪水模糊了双眼,我还是不停喊着。最后,哦!她总算睁开了她那双蓝蓝的眼睛!我马上把她放进暖和的被窝,又马上叫朵洛西到楼下去报告老弗尼瓦尔小姐,我自己呢,就要整晚守在她旁边,一步也不离开。可她一碰到枕头就睡着了,我就在她床边一直坐到天亮。等她醒来,还是那么聪明伶俐——说真的,那时我才知道她有多么聪明伶俐——还有你们,我的小宝贝们,我说你们也一样聪明伶俐。
她说,昨天下午她在画室里,见两个老太太都睡着了,本是想到朵洛西那儿去的,可当她穿过西边大厅时,看见窗外下起了大雪,雪花飘啊飘啊,那么可爱,就想到去看雪。她说她走到大厅窗前,看见外面空地铺了厚厚一层雪,又白又软,很好看,可就在她那么站着看时,她看见外面雪地里也站着个小女孩,岁数比她还小,“可她多漂亮啊,”我的小宝贝就是这么说的,“她招招手,要我出去。噢,她多漂亮,多可爱,我没办法,就出去了。”她说她出去后,那小女孩就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到屋子的东边去了。
我不相信,说:“看,你又淘气了,还想骗人。你妈妈可一辈子没骗过人,她现在去了天国,要是她听到你刚才说的,也会说:小罗萨蒙德,你可不能骗人啊!”
小宝贝哭了,她说:“不,海丝特,我没骗你,真的没骗你!”
“好了,别说了!”我还是不相信,“我昨天是跟着你的脚印上山的,可雪地里只有你的脚印啊,要是有个小女孩和你手牵着手上山,她怎么没有脚印啊?”
“我不知道啊,亲爱的,亲爱的海丝特,”她听我这么说,哭得更起劲了,“我不知道她怎么会没有脚印,我没低头看她的脚,可她是用小手紧紧牵着我的手的,是她带着我上山,走到冬青树那儿去的,我看到有个太太在那里哭,可她一看到我就不哭了,还很高兴地笑了。就是那个太太,她抱着我,轻轻唱着歌,哄我睡……就是这样,海丝特,后来……后来我就睡着了——说的是真的,妈妈也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她一边说,一边哭。我想这孩子大概是发烧说胡话了,就装作相信她,可她把这事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朵洛西来敲门,说是给罗萨蒙德小姐送早饭来了。朵洛西还说,两位老太太正在楼下吃早饭,要我去和她们谈谈。其实她们昨天夜里就来过育儿室,那时罗萨蒙德小姐睡着了,她们只看了看小姐,没问我什么就走了。
“知道了。”我回答朵洛西说,一边就朝楼下走。在穿过屋子北边的走廊时,我心里想:“小姐丢失也不能全怪我呀,我去教堂了,她们也该管好小姐的,怎么可以全怪我呢?”我大着胆子走进餐厅。行过礼后,我就把嘴凑到老弗尼瓦尔小姐耳边,提起嗓子把昨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起来。当我说到昨天有个小女孩把小姐叫到雪地里、还把小姐领到那两棵冬青树下去见那个漂亮太太时,老弗尼瓦尔小姐忽然张开两条又老又干瘪又在发抖的手臂,大声喊起来:“哦!上帝啊!原谅我,原谅我吧!”
斯达克夫人忙过来拉她,好像不让她喊,可她挣开斯达克夫人,仍冲着我喊叫。她那样子真叫人害怕,可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她喊着:“海丝特!快把那个小女孩赶走!不要让她靠近小姐!她会害死她的!她是个坏孩子!告诉小姐,那小妖精要害死她!”
斯达克夫人急急忙忙把我赶出了餐厅。说实话,我也不想待在那里。可我在餐厅门外仍听到老弗尼瓦尔小姐在大声喊叫:“哦!原谅我吧!这么多年了,你还不原谅……”
自那以后,我就安不下心来了。不管白天夜里,我都不敢离开罗萨蒙德小姐半步,就怕她再溜出去,怕她出什么事。特别是我看到老弗尼瓦尔小姐那副样子,我看她快要发疯了,心里特别害怕。我害怕有什么东西找上我家小姐,天天都发愁。(你们知道,就是在家里,有时也会有这种东西。)每到夜里,只要雪下得比平常大一些,只要有风,我们总会听到风声里有那个老爵士在弹琴的声音——那是不是老爵士在弹,其实我也说不清。反正,不管罗萨蒙德小姐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那怪声音我倒是不怎么怕,我怕的是小姐出什么事儿,她没爹没娘了,那么可怜,还那么可爱,我随便怎样都是舍不得的。再说,看着她玩,看着她笑,我自己也觉得是件开心事儿。就这样,我老陪着她,和她一起玩,有时也在大屋子里四处转转,不过就是在屋子里,我也不敢把她给弄丢了。这样快到圣诞节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我和小姐一起在大厅里的一张台球桌上玩球。(我俩都不懂怎么个玩法,小姐只知道用手去抓那些象牙小球,在桌子上滚来滚去,好像很喜欢。我嘛,只要她喜欢,我也喜欢。)我们玩着玩着,屋外好像还亮,屋子里慢慢暗了下来,我想带小姐回育儿室去。刚想走,小姐忽然喊了起来:
“看,海丝特!那个小姑娘又在那里了!在雪地里!看!”
我从那扇又高又窄的窗户里望出去,是啊!就在那儿,真有一个小女孩!看上去比小姐小一点,可奇怪啊!她身上穿的不是冬天的衣服——她好像在哭,很伤心的样子,一边还拍着那边的窗户,好像在求屋里的人放她进屋来。看她这副样子,罗萨蒙德小姐忍不住了,转身要去开门,可就在刹那间,我们身边的那架大大的管风琴猛地响了起来,一下子把我惊呆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我那时一阵头晕,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虽说那小女孩还在使劲拍着窗户,可我一点声音也听不到,连她哭喊的声音也没有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就是有,我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架管风琴里发出来的声音把我吓坏了,只记得我那时一把抓住罗萨蒙德小姐,不让她去开门——不管她怎么叫,怎么踢我,我一把抱起她就往厨房跑。我一头冲进厨房,把朵洛西和埃格妮吓了一跳。她们正在那里做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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