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在考虑组织一次“桌上游戏之夜”,可惜“酒吧”的客户大多数年纪颇大,对我们的“游戏人生”、“饥饿的河马”等桌上游戏实在找不出多少共鸣——再说我自己也不记得如何玩“游戏人生”了,在那款游戏中,丁点儿小的塑料汽车还得载上丁点儿小的塑料父母和塑料宝宝。
玛戈给我满上了啤酒,也给自己的杯子满上,她看上去有点儿睁不开眼睛。现在正值中午十二点钟,我想知道玛戈今天已经喝了几个小时。这十年来她一直过得不太顺:我那聪明伶俐又不肯服输的妹妹热衷于冒险,在20世纪90年代末便从大学里辍学搬到了曼哈顿。她赶上了最早一拨网络热潮,成了新贵中的一员,有两年堪称财源滚滚,后来却在2000年的互联网泡沫中一败涂地。当时玛戈仍然镇定自若,毕竟她才二十出头,离三十岁还远着呢,没什么大不了。卷土重来的玛戈拿了一个学位,随即加入了西装革履的投资银行业,成了一名中层人员,既担不了多少风光,也担不了多少过错,谁料到后来却在一眨眼间丢了饭碗——她正好遇上了2008年的金融危机。玛戈从母亲的住所打电话给我,那时我才知道她已经离开纽约返回了家乡,当时她说“我罢手不干了”,我听完又是求又是哄地劝她回来,却听见玛戈在电话那头恼火地一声不吭。挂断电话以后,我忧心忡忡地造访了玛戈那所位于包厘街的公寓,在那里一眼瞧见了盖瑞——那是玛戈心爱的无花果树,却已经发黄枯死扔在了安全出口,我便心知玛戈再也不会回纽约了。
“酒吧”似乎让玛戈重新打起了精神,她打理了吧里的书籍,给顾客们倒上啤酒,时不时偷偷地从小费罐里顺手牵羊,但她干的活确实比我多。我们两个人从来没有谈起以前的生活,我们是姓邓恩的一家子,我们的前途成了泡影,但奇怪的是,我们对此心满意足。
“这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玛戈用一贯的开场方式讲话。
“嗯。”
“嗯什么?情况挺糟?你看上去简直一团糟。”
我耸了耸肩表示赞同,她审视着我。
“艾米?”她问道。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我又耸了耸肩再次表示赞同,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玛戈被逗乐了,她用双肘撑在吧台上,双手托住下巴,蹲下身子打算对我的婚姻来一番精辟的剖析。玛戈一个人就担当了整个专家团的职责,她问:“她怎么啦?”
“倒霉日子,只不过是倒霉的一天而已。”
“别为她的事烦心。”玛戈点燃了一支香烟——她每天会不多不少抽上一支烟,“女人全都神经兮兮。”玛戈不把自己算在“女人”这一类里,她把“女人”当作一个嘲弄的词。
我把玛戈吐出的烟雾吹回它的主人处,“今天是我们结婚周年纪念日,五周年。”
“哇。”妹妹向后歪了歪头。她曾经在我们的婚礼上做过伴娘,通身穿着紫衣,艾米的母亲还把她称作“那位美艳动人、一头乌发、紫裙摇曳的夫人”,不过玛戈可记不住什么纪念日,“哎呀,见鬼,时间过得真快。”她又朝我吹了一口烟,这懒洋洋的一招弄不好会让我得上癌症,“她又要玩那个,呃,你们把那种游戏叫作什么,不叫‘寻物游戏’……”
“叫寻宝游戏。”我说道。
我的妻子爱玩游戏,主要是些斗智游戏,但也有需要真人上阵的消遣游戏。每逢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她总会弄出一个精心制作的寻宝游戏,游戏里的每条提示都指向了下一个藏身之处,直到我一步一步地接近终点,一举找到我的纪念日礼物——谁让艾米的父亲每逢结婚纪念日便会为她的妈妈玩一套寻宝游戏呢。你们别以为我没看懂一男一女在这两个家庭中各自扮演的角色,别以为我没有体会到其中的意味,但我并非在艾米的家中长大,我自有另一个家庭,在我的记忆中,父亲送给母亲的最后一件礼物是一只熨斗,它摆在厨房的台面上,光秃秃的没有包装纸。
“我们要不要赌一赌她今年对你会有多恼火?”玛戈一边问一边从啤酒杯后露出一抹微笑。
艾米的寻宝游戏有一个麻烦之处:我从来都摸不透那些提示。第一个结婚周年纪念日的时候我们还住在纽约,结果我从七条提示中悟出了两条,这成了我在周年纪念日寻宝游戏中的最佳战绩,当时打头的一条提示是:
该处门脸狭窄,但去年秋日某个周二,你我在此地那一吻是何等浓情深爱。
你曾经在孩提时代参加过拼字比赛吗?在听见单词之后,你会搜肠刮肚想看看自己是否能够拼出那个字来,那时你的脑海中一片茫然,感到无比恐慌又空空落落——这便是我在寻宝游戏中的感受。
“那是一家爱尔兰酒吧,不过在一个爱尔兰气质不太重的地方。”艾米说。
我一边咬着嘴唇端起肩膀一边审视着起居室,仿佛答案会凭空冒出来,她又等了好一会儿。
“当时我们在雨中迷了路嘛。”她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恳求,但只怕马上就要恼火起来了。
我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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