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的父亲跟玛戈一起到了场,两个人一声不响地站在门前台阶上,透出几分阴森森的气氛。比尔·邓恩身材瘦长但依旧英俊,额头上贴着一块小小的创可贴,玛戈则冷着一张脸,用发夹束着头发,眼神一直在回避父亲。
“尼克。”比尔·邓恩一边说一边跟尼克握了握手,抬脚进了屋,对我皱了皱眉头。比尔·邓恩的身后跟着玛戈,她一把攥住了尼克,把他拖到门后小声私语起来:“我完全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他是心情不好呢还是犯浑,反正我一点儿头脑都摸不着。”
“好的,好的,你不用担心,我会留点儿神。”
玛戈耸了耸肩。
“我是认真的,玛戈,去拿杯啤酒放松一下,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你都不用管爸爸了。”
我想,如果刚才发脾气的人是我,尼克准会抱怨我心眼太小。
那些上了年纪的女人们一直在绕着我滴溜溜地转,她们告诉我,莫琳一直夸我和尼克是多么般配,她们也觉得莫琳没有说错,我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比起我们在结婚前听到的陈词滥调,她们这些带有善意的套话更加讨我的欢心。在我们结婚前,人们总是说:“婚姻就是互相妥协、努力经营,然后更加努力地经营、沟通和妥协,随后再来一轮经营。”凡入此门者,请万勿心存侥幸。
我们在纽约举行的订婚派对算得上一桩最彻底的明证,当时到场的所有客人都拜倒在葡萄酒和恨意的脚下,仿佛所有夫妻在赶赴俱乐部的路上都吵过一架,要不然就记起了某些斗嘴的时刻。就拿莫里亚蒂来说,莫里亚蒂·宾克斯是一位八十八岁的老妇人,她的女儿是我母亲最亲密的死党,老太太在酒吧里拦住了我,嘴里大喊了一句话,仿佛爆出了一声响雷:“艾米!我要和你聊聊!”她的手指关节显得格外粗大,一个劲地摆弄着手上那些珍贵的戒指,又是捻又是转又是扭,还伸手抚摸着我的胳膊(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就这么抖抖索索地摸年轻人,用冷冰冰的手指觊觎着软乎乎、暖嘟嘟、美丽而新鲜的肌肤)。宾克斯告诉我,她家那个过世的老鬼跟她结婚了六十三年,他不太“管得住自己的下半身”。在讲述她家老鬼的风流史时,宾克斯睁着一双昏花的老眼,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微笑,仿佛在说“我都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只要我想说这种鬼事,谁也拦不住我”。“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哪,”老太太一边急切地说,一边紧紧地攥住我的胳膊,让我浑身发凉,“但是他爱我比爱其他女人都深,我心里明白,你心里也明白。”这个故事的寓意是:宾克斯先生确实是一位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不过你知道,婚姻总是一场妥协嘛。
我赶紧向老太太告辞,又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行而过,不时冲着一张张布满皱纹的脸露出微笑,那些脸上全都挂着疲惫而失望的神情——在迈入中年时,人们便会承袭这样的神色。大多数上了年纪的来宾也已经喝得醉意醺然,情不自禁地跳着年轻时的舞步,跟着乡土爵士乐摇摇摆摆,看上去似乎更加不堪入目。我正迈步走向落地窗,想要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一只手突然握住了我的胳膊。那是尼克的母亲莫琳,她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黑色大眼睛,一张面孔长得颇有几分神似狮子狗,流露出热切的神色。莫琳一边把一堆山羊奶酪和饼干塞进嘴里,一边开口说道:“要与一个人定下终身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很高兴你们两个人要结为夫妻,真是让人钦佩啊,不过,我的孩子,你终究会遇上变卦的日子,到时候你会后悔跟人步入了围城。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你后悔的时间不过区区几天,而不是后悔上好几个月,那还不算是糟糕的时刻呢。”我当时的神情一定显得万分惊讶(当时我心里也确实万分惊讶),因为莫琳连忙改了口:“但你们也会有美好的时光,我知道你们两个人一定会有许多美好的时光,说来说去……亲爱的,原谅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吧,我只是一个离了婚、糊里糊涂又上了年纪的女人,哦,天哪,我觉得我喝多了。”说完她向我道了个别,一溜烟消失在一大堆失望的夫妻中间。
“你不应该来这里。”比尔·邓恩突然劈头盖脸地冒出了一句话,而且他是冲着我说的,“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不许到这里来。”
“我是艾米呀。”我说着碰了碰他的手臂,仿佛这样就可以让他回过神来。比尔一直挺喜欢我,尽管他想不出什么话来跟我搭腔,但我可以断定他喜欢我,毕竟他凝视着我的神情好似在凝视一只世间罕见的珍禽。此刻他正皱着眉头用胸口向我撞过来,活像是一个摆出架势准备打架的年轻水手。在距离我们几英尺远的地方,玛戈放下了手中的吃食,正准备静悄悄地走向我们,仿佛她正想要捉住一只苍蝇。
“你为什么在我们的房子里?”比尔·邓恩的嘴扮出了一副怪相,“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小姐。”
“尼克?”玛戈对着身后叫了一声,声音不算太响,但却颇为急迫。
“知道啦。”尼克说着突然现了身,“嘿,爸爸,这是我的妻子艾米,还记得艾米吗?我们搬回来了,这样就可以经常见到你,这是我们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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