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风吹_今夜的泪水特别多【完结】(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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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罢,众人齐声喝采。黄衫人将酒饮干,道声:“劳动!”遐叔见浑家又歌了一曲,愈加忿恨。恨不得眼里放出火来,连这龙华寺都烧个干净。那酒却行到一个白面少年面前,说道:“适来音调虽妙,但宾主正欢,歌恁样凄清之曲,恰是不称!如今求歌一曲有情趣的。”众人都和道:“说得有理!歌一个新意儿的,劝我们一杯!”白氏无可奈何,又歌一曲云:“劝君酒,君莫辞!落花徒绕枝,流水无返期。莫恃少年时,少年能几时?”白氏歌还未毕,那白面少年便嚷道:“方才讲过要个有情趣的,却故意唱恁般冷淡的声音,请监令罚一大觥!”长须人正待要罚,一个紫衣少年立起身来说道:“这罚酒且谩着。”白面少年道:“却是何为?”紫衣人道:“大凡风月场中,全在帮衬,大家得趣。若十分苛罚,反觉我辈俗了。如今且权寄下这杯,待他另换一曲,可不是好?”长须的道:“这也说得是。”将大觥放下,那酒就行到紫衣少年面前。白氏料道推托不得,勉强挥泪又歌一曲云:“怨空闺,秋日亦难暮。夫婿绝音书,遥天雁空度。”

  歌罢,白衣少年笑道:“到底都是那些凄怆怨暮之声,再没一毫艳意。”紫衣人道:“想是他传派如此,不必过责。”将酒饮尽。行至一个皂帽胡人面前,执杯在手,说道:“曲理俺也不十分明白,任凭小娘子歌一个儿侑这杯酒下去罢了。但莫要冷淡了俺。”白氏因连歌几曲,气喘声促,心下好不耐烦!听说又要再歌,把头掉转,不去理他。长须的见不肯歌,叫道:“不应拒歌!”便抛一巨觥。白氏到此地位,势不容已,只得忍泣含啼,饮了这杯罚酒。又歌云:“切切夕风急,露滋庭草湿。良人去不回,焉知掩闺泣!”

  皂帽胡人将酒饮罢,却行到一个绿衣少年,举杯请道:“夜色虽阑,兴犹未浅。更求妙音,以尽通宵之乐。”那白氏歌这一曲,声气已是断续,好生吃力!见绿衣人又来请歌,那两点秋波中扑簌簌泪珠乱洒。众人齐笑道:“对此好花明月,美酒清歌,真乃赏心乐事,有何不美?却恁般凄楚,忒煞不韵。该罚!该罚!”白氏恐怕罚酒,又只得和泪而歌。歌云:“萤火主穿白杨,悲风入荒草。疑是梦中游,愁迷故园道。”

  白氏这歌,一发前声不接后气,恰如啼残的杜宇,叫断的哀猿。满座闻之,尽觉凄然。只见绿衣人将酒饮罢,长须的含着笑说道:“我音律虽不甚妙,但礼无不答。信口诌一曲儿,回敬一杯,你们休要笑话!”众人道:“你又几时进了这桩学问?快些唱来。”长须的顿开喉咙,唱道:“花前始相见,花下又相送。何必言梦中,人生尽如梦!”那声音犹如哮虾蟆、病老猫,把众人笑做一堆,连嘴都笑歪了。说道:“我说你晓得什么歌曲!弄这样空头。”长须人到挣得好副老脸,但凭众人笑话,他却面不转色。直到唱完了,方答道:“休要见笑,我也是好价钱学来的哩。你们若学得我这几句,也尽勾了。”众人闻说,越发笑一个不止。长须的由他们自笑,却执起一个杯儿,满满斟上,欠身亲奉白氏一杯,直待饮干,然后坐下。

  遐叔起初见浑家随着这班少年饮酒,那气恼到包着身子,若没有这两个鼻孔,险些儿肚子也胀穿了。到这时见众人单逼着他唱曲,浑家又不胜忧恨,涕泣交零,方才明白是逼勒来的,这气到也略平了些。却又想:“我娘子自在家里,为何被这班杀才劫到这个荒僻所在?好生委决不下,我且再看他还要怎么。”只见席上又轮到白面饮酒,他举着金杯,对白氏道:“适劳妙歌,都是忧愁怨恨的意思,连我等眼泪不觉吊将下来,终觉败兴。必须再求一风月艳丽之曲,我等洗耳拱听,幸勿推辞!”遐叔暗道:“这些杀才,劫掠良家妇女,在此歌曲,还有许多嫌好道歉!”那白氏心中正自烦恼,况且连歌数曲,口干舌燥,声气都乏了,如何肯再唱!低着头,只是不应。那长须的叫道:“违令!”又抛下一巨觥。这时遐叔一肚子气怎么再忍得住!暗里从地下摸得两块大砖橛子,先一砖飞去,恰好打中那长须的头。再一砖飞去,打中白氏的额上。只听得殿上一片嚷将起来,叫道:“有贼!有贼!”东奔西散,一霎眼间蚤不见了。那遐叔走到殿上,四下打看,莫说一个人,连这铺设的洒筵器具,一些没有踪迹。好生奇怪!吓得眼跳心惊,把个舌头伸出,半晌还缩不进去。

  那遐叔想了一会,叹道:“我晓得了!一定是我的娘子已死,他的魂灵游到此间,却被我一砖把他惊散了!”这夜怎么还睡得着?等不得金鸡三唱,便束装上路。天色未明,已到洛阳城外。捱进开阳门,经奔崇贤里,一步步含着眼泪而来,遥望家门,却又不见一些孝事。那心儿里就是十五六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跳一个不止。进了大门,走到堂上,撞着梅香翠翘,连忙问道:“娘子安否如何?”口内虽然问他,身上却担着一把冷汗,诚恐怕说出一句不吉利的话来。只见翠翘不慌不忙的答道:“娘子睡在房里,说今蚤有些头痛,还未曾起来梳洗哩!”遐叔听见翠翘说道娘子无恙,这一句话就如分娩的孕妇,冘底一声,孩子头落地,心下好不宽畅。只是夜来之事,好生疑惑。忙忙进到卧房里面问道:“夜来做甚不好睡!今蚤走不起?”白氏答道:“我昨夜害魇哩!只因你别去三年,杳无归信,我心中时常忧忆。夜来做成一梦,要亲到西川访问你的消息。直行到巫山地面,在神女庙里投歇。那神女又托梦与我,说你已离巴蜀,蚤晚到家,休得途中错过,枉受辛苦。我依还寻着旧路而回,将近开阳门二十馀里,踏着月色,要赶进城。忽遇一伙少年,把我逼到龙华寺玩月赏花。饮酒之间,又要我歌曲,整整的歌了六曲,还被一个长须屡次罚酒。不意从空中飞下两块砖橛子,一块打了长须的头,一块打了我的额角上,瞥然惊醒,遂觉头痛。因此起身不得,还睡在这里。”遐叔听罢,连叫:“怪哉!怪哉!怎么有恁般异事!”白氏便问有何异事?遐叔把昨夜寺中宿歇,看见的事情,从头细说一遍。白氏见说,也称奇怪,道:“原来我昨夜做的却是真梦?但不知这伙恶少是谁?”遐叔道:“这也是梦中之事,不必要深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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