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的满头大汗,但轻语不会讲述。我定下心,先小声的抚慰,让她止住哭泣,扶着她进了山洞。我仔细的观察了片刻,山洞洞口外面,有一个用石头搭起来的简易灶台,平时烧水做饭。我看到灶台上的锅里煮了半锅粥,火堆旁丢着几个我辨认不出的蘑菇。
那蘑菇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很鲜艳,平时采集中我很注意这些,只找那些自己认得出的蘑菇食用,我可以肯定,这几个蘑菇绝对不是我采来的。
看着那几个五颜六色的野菇,再看看瞎了一般的轻语,我的心顿时凉透了,她肯定自己采食了这样的蘑菇,蘑菇或许对人体的视觉神经有强大的破坏能力,轻语,瞎了。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感觉双腿发软,天旋地转,我踉跄着跑回山洞,后悔的想死。我干嘛要丢下她一个人?明知她已经失去了生存的能力,干嘛要丢下她?我想大哭一场,满心的悔恨。
我失魂落魄的靠在洞壁上,一动都不想动。轻语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但是她仿佛能感觉到我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她不哭了,慢慢摸索着,一直摸到我身边,朝我伸出了一只手。
她像平时那样注视着我,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还是固执的面朝我,用手在我脸上不断的摸着,她不想让我哭,不想让我流泪。
“我不疼,不疼......”她睁着那双灰色的眼睛,喃喃自语,像是在告诉我,她很好。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的淌落下来,我不想发生这样的事,觉得自己亏欠了她,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该怎么去弥补,去挽回?
“不要哭,不要哭......”她摸着我的脸,像平时我安慰她那样,不断的对我念叨。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粉末。
我想了一些办法,但是治不好她的眼睛,几天之后,她眼睛的红肿消失了,但那层灰色的雾,却仿佛浓了很多。她失去了视觉,行动更加艰难,她学会了走神,每天吃的很少,坐在那里呆呆的发愣,几个小时都不会改变姿势。
她也知道痛,如果一个人天生就是失明的,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充满了各种色彩的世界,那么或许还好一些,但一个正常人,突然有一天什么都看不见了,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敢想象,每每想起来,都会觉得心在滴血。
一九八六年的第一场雪,静静的洒落在寂静的群山中。瘦高个子那两个人的风波完全平息了,轻语表达了几次,她想回到那座荒山。我劝说她,希望她能够听一次话,跟我出山,先不说她的眼睛能不能治好,但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在这种环境下,我无法像在医院里一样,得知精准的预产期,但是根据日子算算,应该没多久了。
然而她和以前一样固执,别的事情可以慢慢商量,但只要提起离开这儿,她就会倔强的拒绝。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很焦灼。
这是个她死都不愿意离开的地方。
封山就会封上整整一冬,我尽力把山洞弄的舒适一些,洞口还有洞里都燃着一堆火,保持温度。轻语慵懒的不想动弹,她的眼睛失明之后,对我的依赖更甚。我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对这个女人,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感。
甚至,我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爱。
这样的生活极其枯燥,每天被憋在洞里,不能出去。我和她闲聊,但她不会回话,只是静静的听。我也曾回想过鸟喙铭文的事,也想问问她,可是看看自己身处的地方,又觉得,那或许已经没有必要了。
八六年的三月十七号,满山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对很多很多人来说,这或许是个很普通的日子,但是这一天,像一个抹不去的符号,印在了我的心里。
其实一进入三月,我就开始紧张,因为临产的时间估计就在这一段。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即便睡着了,也很快会惊醒。这种状态持续了十来天,整个人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
十七号的凌晨三点多钟,我勉强闭上眼睛,但是不到十分钟时间,正在熟睡的轻语醒了过来,开始痛苦的呻吟。那一刻,我意识到,她肚子里的生命,将要降生了。
我赶紧翻身爬了起来,每天睡觉之前,火堆上都温着一大锅热水,我肯定没有接生的经验,在之前出山的时候弄了几本书,翻看的滚瓜烂熟。但书面理论是一回事,临床实践又是一回事,在她临产到来时,我慌的手忙脚乱。
这个过程就不多说了,我不愿回忆。忙了很长时间,我已经全身上下都是汗水。
一声清脆的婴儿的啼哭声,像是第一声春雷一样,在山洞内响起。那是个女婴,很小,很瘦弱,我摊开手掌,两只手掌就好像她的床。她躺在我的掌心,大声的哭着,两只稚嫩的脚丫子无意识的乱蹬。
“看看,她很漂亮......”我慢慢把初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生命举到轻语脸前,她虽然很瘦弱,但啼哭声清晰有力,就像一个顽强的生命在茁壮发芽。
她的眼睛还不能睁开,只会用啼哭来表达最原始的情感,初生的生命给予人希望,我看着她,眼睛已经湿润了。
我知道她是谁。
轻语虚弱到了极点,也疲惫到了极点,甚至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个初生的小生命让她饱受煎熬,我知道,她没有自己的意识,然而生物体内那种原始又伟大的母性在此刻彰显的淋漓尽致。她努力的想要抬起自己的手,只是为了轻轻摸摸孩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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