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独个儿在他的办公室里,脑袋搁在散乱的信件之中。突然三层楼上发出一声尖叫,就像是一声绝望的呼唤。可是女门房仿佛无动于衷,她一面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一面叹气说:“唉,又是那个疯子……”突然她也叫了起来,因为有一个盘子被她一个孩子打碎了。在灯光下,麦格雷看到了女门房消瘦疲惫的脸庞,从她的形态很难估计出她有多大年纪。“什么时候开始调查,所有那些手续什么时候开始进行?”她问道。对面的香烟店还开着,几分钟以后,麦格雷走进了香烟店的电话间,他轻声地在电话里说道:“是的……检察院……六十一号……就在杜莱纳大街拐角附近……叫人通知司法鉴定处……喂……是的,我留在现场。”他在人行道上走了几步,机械地走进了拱门,最后站在院子中间;他脸色阴沉,耸起肩膀,因为他感到很冷。各个窗户里的灯光开始逐个熄灭了。毛玻璃窗上死者的影子始终呈现在那儿。一辆出租汽车在门口停下,不是检察院来的人。一个年轻女子快步穿过院子,在身后留下一股香味;她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一个慷慨的男人(1)
一连串意外造成了一场可笑的误会。这个少妇一看到尸体便猛然转身,发现了站在门框里的麦格雷高大的身影。她不由自主地把两个形象联系起来了:一方面是死人,另一方面是杀手。她顿时瞪大眼睛,缩拢身子,手提包掉落在地,张开嘴巴呼救。麦格雷来不及细说,他伸出胳膊抓住她,并用手捂住她的嘴。“嘘……您搞错了……我是警察局的……”这个女人有点儿神经质,她一时还弄不清这几句话的意思,她拼命挣扎,想咬麦格雷,还用脚后跟踢他。一个慷慨的男人丝绸撕裂的声音:是连衣裙的背带。她终于平静下来了。麦格雷重复着说:“别叫……我是警察局的……没有必要闹得把整幢房子的人都引来……”这起凶杀案的特点就在于这种罕见的静谧。这样平静,尸体周围的二十八个房客始终在过着和平时一样宁静的生活。少妇整理自己被弄乱的衣衫。“您是他的情妇吗?”一道恼怒的目光射向麦格雷,同时她在寻找一枚别针,把断了的背带连起来。“今晚您和他有约会吗?”“八点钟在俱乐部……我们原来要在那儿吃晚饭,随后上剧场……”“到了八点钟不见他去,您没有打电话给他吗?”“打了!但是电话公司告诉我说,他的电话没有搁上。”他们两人同时看了看办公桌上的电话机。电话听筒搁在一边,大概是这个人往前倒下时碰落的。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这天晚上,院子里任何微小的声音都像在一口钟里那样嗡嗡发响。女门房不愿看到尸体,她在门口叫道:“探长先生……分局的人来了……”她不喜欢分局里那些人。一共来了四五个人,他们毫无顾忌地高声喧哗。有一个在讲一件趣闻,另外一个刚一进来便问:“尸体在哪儿?”分局长不在,由他的秘书代替,麦格雷感到很高兴,因为他可以自由地发号施令了。“让您那些人留在外面,我在等检察院的人。最好先别让房客们知道……”秘书在办公室里查看,麦格雷又回头问那个少妇:“您叫什么名字?”“尼娜……尼娜。莫瓦娜尔,不过大家都叫我尼娜……”“您认识库歇已经很久了吗?”“也许有半年了……”用不着向她多提问题,只要好好观察她就够了。她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姑娘,涉世不深。她的衣服都是名牌货;可是她的化妆方式,拿手提包和手套的姿态,打量别人时那种挑衅性的目光,都说明她是长期生活在音乐厅后台的。“是舞女吗?”“我原来在‘蓝色磨坊’工作……”“现在呢?”“我跟他在一起……”她还没有来得及哭,所有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她对现实情况还没有一个清楚的概念。“他和您一起生活吗?”“不完全是,因为他已经结婚了……不过,总之……”“您的地址……”“毕卡尔大街……毕卡尔旅馆……”分局秘书发表他的看法说:“无论如何不能说是抢劫!”“为什么?”“请看!保险箱在他身后,没有锁上,可是死者的后背紧靠着保险箱,没法开门!”尼娜欷歔着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块小手帕,擦着鼻子。不多一会儿,气氛变了。外面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和说话声。随后是握手、提问、热烈的讨论:检察院的人来了。法医检查尸体,摄影师安置摄影器材。对麦格雷来说,这是一个不舒服的时刻。讲了几句不得不讲的话以后,他便走进院子,双手插在口袋里,点燃烟斗;在黑暗中,他遇到了一个人,那是女门房,她不愿让那些陌生人在她的房子里到处乱钻,却对他们所做的事情不闻不问。“怎样称呼您?”麦格雷客气地问她。“布尔西埃太太……那几位先生要留在这儿很久吗……瞧!圣马克太太房间里的灯灭了,她大概要睡着了,可怜的……”在察看整幢房子的时候,探长发现另外有一处灯光,一条奶油色的窗帘,窗帘后面有一个女人的影子。她像女门房一样,也是个小个子,很瘦,听不到她的声音,可是一望而知,她正在发脾气。有时候,她直挺挺地对着一个在院子里望不见的人,突然她挥着胳膊向前走了几步,开始讲话。“这是谁?”“马丁太太……您刚才看到回来的那个人是她的丈夫……您知道,就是那个把垃圾筐拿上去的人……登记局的公务员……”“他们经常吵架吗?”“他们并不吵架……只有她一个人在吼叫……男的根本不敢开口……”办公室里有十来个人在忙着,麦格雷不时地向他们瞧上一眼。预审法官走到门口来呼唤女门房。“除了库歇先生,这里的事由谁负责?”“经理菲利浦先生,他住得不远:在圣路易岛上……”“他有电话吗?”“当然有……”听到办公室里有人在打电话。楼上,窗帘上马丁太太的影子不见了。这时却看到有一个不显眼的人走下楼梯,悄悄地穿过院子,走到街上去了。麦格雷认出了马丁先生的那顶圆帽子和他那件灰黄色大衣。时间已经半夜。听留声机的年轻姑娘们也熄了灯。这幢大楼里,除了楼下办公室的灯以外,只有二楼圣马克家的客厅里的灯还亮着;前大使和接生婆正在像医院里一般的气氛中轻声交谈着。尽管时间已晚,菲利浦先生来到时,还是穿着笔挺,棕色的山羊胡子光溜溜的,手上戴着灰色的仿麂皮手套。这个人四十岁上下,像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严肃的知识分子。这个消息肯定使他感到奇怪,甚至使他吃惊。可是,虽然他很激动,但这件事对他来说似乎并非完全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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