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认为那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她,让她的心志坚定。即使电话这条线索消失,也不会动摇的坚定。
<我只是认为,亚由美真正需要的,或许不是你也不是我>
三上想起美那子在漆黑的卧房里说过的话。
<我想肯定会有那么一个人,不会要求亚由美要变成这样或是那样,而是愿意接受亚由美原有的样子。那个人会默默地守候她,跟她说“你很好,只要保有你原来的样子就好了”。有那个人的地方,才是亚由美安身立命的地方。只要是在那个人的身边,亚由美就能活得自由自在>
三上还以为她是哀莫大于心死,已经累到不想再等、也不想再去思考了。然而现在回想起来,美那子当时阐述的不正是亚由美的“生存条件”吗?
身上几乎没有钱,也无法与人正常地沟通,比什么都害怕自己的脸被看见、被取笑。如果没有“某个人”愿意伸出援手,亚由美是活不下去的。如果没遇见“某个人”,亚由美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必须有“某个人”愿意供她吃、供她住,不问她的名字、也不调查她的来历,更不打算送她去警察局或社福机构,愿意耐心地等她自己把心打开为止。为了让亚由美此时此刻还能继续呼吸、心脏继续跳动、眼睛还能继续注视着这个世界……美那子是这么想的,这就是美那子的结论。
所以她才会选择对亚由美放手,才会在那个黑漆漆的卧房里告诉自己,就算不再是自己的女儿也无所谓,只要亚由美还活着,那就够了。
<但这里不是那个地方,我们也不是那个人,所以亚由美才会离家出走>
三上的眼睑自然而然地垂了下来。
感觉脚边的沙被海浪带走了。美那子并非哀莫大于心死、也没有逃避现实,而是勇敢地面对生与死的这个课题,找出可以让亚由美活下去的条件,创造出绝对可以满足那些条件的“某个人”,在心里建构起一个亚由美绝对还活着的世界。为了让亚由美活下去,即使把身为母亲的自己从那个世界里抹杀掉也在所不惜。
三上呢……?
只是一味地逃避。只是在一步步不断后退的情况下,慢慢地接受逼到眼前的现实。受制于社会的常识与刑警的经验,就连成为一个盲目的父亲也办不到。
那并不是亚由美打回来的电话。他其实早就这么想了,只是刻意装出否认的样子。美那子为了相信,至少还做过一些努力,向他证明那跟其他的无声电话不一样。但三上却视而不见。因为害怕出现相反的结果,所以根本不敢深入思考这个问题。直到今天,终于确定是他最害怕的事实,他也只是以死心放弃的表情接受那通电话果然不是亚由美打来的事实。感觉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推翻,只剩下“死亡的条件”被满足了。
他也曾经像美那子那样思考过“生存的条件”,脑海中也曾经浮现出“某个人”的存在。但认为天底下不会有那么好的人,就算有肯定也是个罪犯,而把这些可能性赶出脑海。后来就连思考也觉得痛苦,干脆把亚由美可以活下去的世界给整个否定掉了。三上随自己的意,把“生存的条件”置换成“死亡的条件”。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原来这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还活着的感觉。
他把手伸到左耳上。
晕眩呢?曾经那么频繁发生的晕眩毛病,消失到哪里去了呢?是因为他已经放弃了吗?因为已经不需要再逃避了。他早已唯唯诺诺地接受了现实,所以心灵和大脑再也不会失去平衡。
脸也是。就连跟亚由美脱离不了关系的这张脸,他也忘了。即使被胡髭男和油头男揶揄为虚有其表的魔鬼广报官,他也没有任何感觉。明明就被那么一大群记者嘲笑着,心情却完全不为所动,也没有想到亚由美。
真的能斩断吗?真的已经斩断了跟亚由美的关系吗?
爸爸,爸爸!我说爸爸!
怎么可能。他才没有放弃。他怎么可能放弃?
他好想念亚由美,打从心里想再见亚由美一面。他希望亚由美活着,亚由美一定还活着,他相信亚由美绝对还活着。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也许她就快回来了,而且是带着“某个人”一起回来……。
“老公……”
三上把脸埋在双手里,用力咬紧牙关,再用力按住双眼,死也不让眼泪掉下来。
脸颊被轻抚着。
原本应该是三上要伸出手去,把手放在美那子的脸颊上,用大拇指拭去她的泪痕,再说一次安慰的话。
不要紧吧?
“不要紧的,老公。亚由美一定还活得好好的。”
手背被摩挲着。
就是这个人。三上的“某个人”肯定就是美那子。他是知道的,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只是一直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谁知装着装着,还真的变成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了。真是个傻瓜,大错特错了。在工作上,他连内幕的内幕都能看得清楚透彻,却偏偏对妻子的事一无所知,这样的人生到底算什么?
他想要试着相信那个由美那子所建构起来的世界,那个存在着“某个人”的世界,那个亚由美可以活下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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