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可不能听听就算了。
警察是一整个生命共同体……。这就是二渡的行为逻辑吗?就算断手、断脚、断尾也在所不惜。为了追求整体最大利益,可以将刑事部的危机视为小事。即使自己所属的D县警会蒙受巨大的损失也甘愿。问题是,警务部透过这场骚动想要维护的整体最大利益到底是什么?警方纯粹只是一个调查机构。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永远都是。而刑事部可以说是警方之所以存在的理由,不可能有任何整体最大利益可以用削弱刑事部的力量来交换。简单地说,这只是将地方视为草芥的“东京”的专断罢了。肯定只是一小部分的特考组坐在安乐椅上梦想着应该要这样、应该要那样,然后强迫地方照单全收。
三上狂打方向盘,把车子开到大马路上。双眼凝视着前方。还在。深蓝色的小轿车就在隔着两个红灯的前方。
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己跟二渡不同挂,但是对他仍有期待。期待二渡跟自己一样,在上头的命令就是一切的组织中,都是体内拥有两个灵魂的同志。一旦四目相交,就能对彼此的身不由己心照不宣。期待二渡也跟自己一样,都是戴着假面具在讨生活。
是自己看走了眼,二渡根本没有半点迟疑,也没有羞耻或恐惧可言。明明是立场决定行动,但是他讲出来的话却像是坚不可摧的信念。他的身体里只有一个灵魂。那近乎洁癖的冷酷令三上难堪。反观自己,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身不由己,感叹自己的境遇,自怜自伤、自怨自艾,所以才会期待与二渡藉由互舔伤口疗伤。发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庭,也断了回到刑事部的念头,但是他并没有因此重生,连浴火重生的浴字都沾不上边,身体里还是存在着两个灵魂。明知自己无能为力,还是拼命想要做些什么,搞得自己郁郁寡欢。从头到脚都沉浸在自怜的情绪里,甚至迷失了职务本身的意义与本质。真是太丢脸了。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没想到原来只是这么没用的男人。
胸口涌起一股热气。
要是春天没有人事异动,他还留在搜查二课的话会怎么样呢?要是他以刑警的身份前往东京述职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肯定不用摘下面具。只要还在刑事部的地盘里,就可以一辈子不用面对自己的真面目。可以一辈子都对自己感到骄傲。他始终深信不疑,自己可以刑警的身份长成一棵大树,而不是别人的枝或叶。在法治的大地上牢牢地扎根,让破案的业绩刻划出年轮,傲然挺立,直到老朽为止。然而一张人事异动的纸片,就轻易瓦解了这个对他来说独一无二的真实世界。不只是职务上的楚河汉界,就连公私的界线都被打破。思念女儿的心情变成自己的弱点。组织的魔爪不仅伸进自己的家庭,还在他心里撒下不该有的猜忌种子。一切都是为了亚由美、为了美那子……他真的是这样想吗?
——都是那个坐冷板凳的混帐害的。
一切都是二渡为了报那年夏天的一箭之仇。原本已经内定由他前往东京述职,却在最后一刻成为泡影。除了是二渡搞的鬼以外,再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他只动了动手指就把三上的名字划掉,把白金车票给了跟自己走得比较近的前岛。让一名刑警坐上开往康庄大道的列车,却把另一名刑警放逐到缺氧的空间。不对,不是放逐,而是硬把三上留在本垒,为了让他亲眼目睹两人的立场已经猪羊变色了。
灯号变绿的同时,三上用力踩下油门,迅速地超越并排在旁边的黄色小轿车,切入右边的车道,然后继续加速,超过一辆大卡车,再切回左边的车道。深蓝色的轿车就在隔了大约十辆车的前方。天色渐暗,对他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三上把遮阳板放到靠近眼睛的高度,用单手扯下领带,趁机又超了前面的车。路上全都是一些只有在周休二日才有机会驾驶的家伙,不是车速慢到不可思议,就是开车的时候不知道在兴奋什么,让三上颇为耗神。重复着加减速,距离深蓝色的轿车只差四辆车了,正式进入教科书上写的尾随态势。
——凭你一个坐办公室的警官,最好是有本事甩掉我。
就算你是栖息在管理部门蓄水池里的怪物,那又怎样?我可是大排水沟的守门员,专门把被人类欲望弄得混浊的污泥挖出来,加热、沸腾、搅拌,再不眠不休地把浮泡捞出来。蓄水池算什么?刑警工作对三上来说早就不是职业,而是血肉的一部分了。对三上的私怨暂且不提,连刑事部的本质都不了解的人,有什么资格掌管警察的人事?
三上粗鲁地打着方向盘,变换车道。透过挡风玻璃,已经可以看到二渡的头了。赶时间的急事?是要去哪里?又是要去找谁呢?三上决定追他到天涯海角,直到他供出真正的目的为止。
二渡的轿车在十字路口左转,开上河岸旁的旧路。马路缩减为单线道,三上隔着两辆车尾随在后。车窗外的高楼大厦逐渐消失,左手边是一大片堤防。配合蜿蜒的河流,马路也忽左忽右地描绘出平缓的曲线。这样刚好可以从两辆遮蔽物间看到二渡的车尾。正前方的家庭式房车踩下刹车,显然是因为开在前面的二渡减速慢行。二渡打出右转的方向灯,算准时机跟对向来车交会而过,在十字路口顺利右转。
三上也跟在他后面慢慢地转弯,不让对方发现自己被人跟踪。只见二渡的车在下一个路口左转,四周是安静的老住宅区。来到这里,三上知道二渡的目的地了。不对,不是知道他的目的地,而是脑海中闪过住在这附近的那个男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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