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杀了很多人。
从此以后,他没有再见过父亲的战友。他温柔地抚摸三上的头,仿佛在摸自己的儿子。自掏腰包买来巧克力和冰淇淋蛋糕的这个人,之后的人生是否有得到什么好报呢?
父亲又是什么时候学到那句话的?事实上到底有没有好报?当他做了好事以后,到底得到过什么回报呢?是在孩提时代吗?战场上吗?还是在他后来干了一辈子的市立清洁中心里?
关于父亲,三上其实什么都不清楚。
对父亲的记忆非常模糊。印象中他总是站在母亲的身后。既不是不动如山地杵着,也不是把带小孩的工作全部丢给老婆,而是静静地存在着,唯恐自己会盖过了母亲的轮廓。就连三上也都是把父亲放在母亲的轮廓后面。每当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只有父子二人的空间总是让他觉得不安,不知道该怎么跟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脸和手和手指头都有棱有角的父亲相处。他也没有肢体上接触的记忆。明明父亲的遗传基因凌驾了母亲,但他这一生却从未跟儿子打成一片,就在64那一年去世了。
<快吃快吃,不赶快吃的话就要融化了!>
尽管三上狼吞虎咽地吃着蛋糕,脸上却未露出笑容。当他偷偷看到父亲的战友在玄关哭泣的身影时,居然有一股幸灾乐祸的感觉。
因为是男孩子嘛!母亲倒是不以为意。但是当他第一次把美那子介绍给父母的时候,母亲却比父亲还要狼狈。她眨了好几次眼,呆愣的双眼才恢复镇定并紧盯着三上。他记得很清楚。在很久很久以前,当母亲怀疑儿子是否把找回来的零钱偷偷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时就是这种眼神。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三上微微一笑。
妈,你这样未免太过分了吧。
对了,他就是在母亲的怂恿下加入了附近的剑道教室。比起珠算或毛笔字很厉害的儿子,母亲更希望把儿子教养成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练习十分严格。如果没有戴上面具时那种血脉贲张的感觉,他可能没办法持续那么久。戴上面具以后视野变得狭窄,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气息,那种感觉很像是躲在纸箱做成的秘密基地里。虽然不觉得自己有想要变身的愿望,但是下意识里也得到了满足。鼻梁被面具上的纵向铁丝挡住,十三根平行的铁丝把五官分割成一块一块。除了从看东西的小洞向外窥探的双眼以外,其他部分全都与阴影融为一体。那不能称为脸。这时候不需要脸,一切全凭看的人想像。当他长了满脸的青春痘,开始在意起异性眼光的时候,那张狭小又充满汗臭味的面具底下,反而是比任何地方都令他放心的场所。
因为母亲的期待,因为这张脸使然,因为学习了剑道,才让他走向延长线上的警官之路。
这是必然吗?
还是偶然呢?
三上把毛巾拧干,把脸擦干净。掌心传来用力擦拭的触感。
透过剑道,他还学会了礼节,也锻炼了身体。但是心呢?心究竟学到了什么?又是如何被锻炼的呢?他具有一般的正义感与一般的好胜心。所以才能抬头挺胸地任职于警界,摆出刑警的派头。可是……。
耳边传来呢喃声。
刑警成了另一张面具。
他在偶然的情况下得到这张新面具,而且很幸运地一戴就是二十几年。
<刑警是世界上最轻松的工作>
尾坂部的意思或许是刑警这个职业可以成为人生中的隐身蓑衣也说不定。透过小说、电视连续剧或纪录片的过剩供给,任谁都知道刑警的辛苦与悲哀,任谁都知道刑警绝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所以只要报上刑警的称号,对方就会擅自启动他的认知按钮。自己什么都不用说明,这点倒是挺轻松的。更何况,永远都有追捕不完的猎物,所以刑警也可以把现实生活中的辛苦、烦恼和悲哀全都轻易地束之高阁。在辖区的时候,松冈就常常这样激励部下:不要抱怨,要好好地享受,政府不但让我们去狩猎,还付我们薪水呢……。
撇开理性不说,刑警其实并不具备憎恨犯罪的本能。有的只是逮捕犯人的狩猎本能罢了。三上也不例外。锁定目标、追捕、使其认罪。如此周而复始的每一天,让他失去个人的特色,逐渐染上了刑警的颜色。没有人抵抗,毋宁说是每个人都自愿主动染上更深的颜色。狩猎不再只是为了生活,对于想要留在猎场上的人来说,狩猎不仅是唯一的乐趣,也是最享受的娱乐。
应该要问一下幸田。问问被剥夺了狩猎的权限而成为被狩猎的一方,工作只是为了跟妻子活下去的他,刑警的工作到底辛不辛苦。
三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充分地享受过狩猎的乐趣以后,总是要付出代价。如果现在才要脱下刑警的面具,搞不好连整个人生都会跟着七零八落。裸露出来的如果是真面目还好,问题是真实的自己到底还存不存在,这才是重点所在。“前科”那一年让他了解到刑警工作其实是一种麻药,一旦没有继续服药,就得每天面对扭曲变形的恐惧与自卑。
<你打算一辈子在警务部当刑警吗?>
三上这次点头了。
长官四天后就要来了,眼下保持冷静比什么都重要。为了保护家人,不得不站在警务阵营的旗帜下。刑警的心虽然发出悲鸣,但这正是他还能保持冷静的证据。不需要强求自己,就算情感与理智互相拉扯也没关系,只要好好地完成广报官的任务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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