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消失的未来_斯特林·冯【完结】(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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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明达似乎也松一口气,说:“我姐姐这个人是好人,就是一辈子跟着我父亲,太拘束了些。现在外边都是什么时代了,还守这些旧礼节。不过也难怪她,家里一连没了两个老人,换谁也受不了。”

  “难道?”

  陈明达知道我的意思,摇头说:“不是,我母亲过世得很早。去世的是我家老管家郑叔。他当年是我父亲的警卫员,鞍前马后,跟了我父亲一辈子。在我家比我和姐姐地位都高。连我家在南洋的生意,大半也是由郑叔在打点。这些年他们年纪都太老了,这才渐渐交给我姐姐一些。我父亲过世,所有后事都是他一手料理,唉,想不到他把我父亲的后事料理完,竟也跟着去了。冯,你既然来了,也去后堂拜拜他们两位老人家吧。”

  我点点头,说道:“应该的。”

  于是我们俩一起进后堂。后堂已经布置成灵堂。地方虽不大,却很是庄严肃穆。正当中摆着陈老先生的灵位和遗像。这个遗像上的样子比几年前我见他的时候,苍老得多。却远远不像一百来岁的样子。灵台前面,摆着一个骨灰盒。

  灵堂里摆着骨灰盒,这并不奇怪。陈老先生遗命回归大陆,入土为安。雅加达离营口何止万里,跨越重洋,海上风浪不定。陈家虽然有些财力,当然也不可能把一口棺材盘回去,也没办法保存尸身,当然是要这种方式。可我一见这骨灰盒就意识到异样,并不是因为它不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因为它实在和我潜意识里的骨灰盒太不一样,以至于如果它不是摆在这里,我压根不敢相信它是一个骨灰盒。

  它的体积和材质,比起普通骨灰盒来,都远远不同。普通的骨灰盒的体积,最长不过40厘米,但这个骨灰盒目测至少在60厘米左右,比普通的骨灰盒长一半,宽一半,也高一半。普通骨灰盒贵的用阴沉木,或者紫檀、黄梨,便宜的可以只用杨木,但无论贵贱都是木质,而这个骨灰盒灿然生辉,光华夺目,竟然是金属的。上面赫然还有一排密码装置。这样的骨灰盒,不但从所未见,简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但我也不方便上前仔细观看,寻根问底,只好接过三炷香,在陈老先生遗像之前,虔诚地拜了几拜,陈明达在侧面答礼。拜了陈老先生,再拜他灵台之侧的郑老管家。这老管家的遗容虽已年老,双眼却仍隐有精光,威势尚存。我望了一眼,觉得他倒有些像常德保卫战影像里那个抱着轻机枪扫射的军人。我以礼敬拜过了,和陈明达出去。

  先安顿好了我的客房,再来到餐厅,仆人已摆上酒来。陈明达笑道:“中国人的老规矩,不管干什么,先吃饭。冯兄,你远来劳苦,这顿薄酒也权当给你洗尘。”

  我问:“大姐不一起来吗?”

  陈明达说:“她守斋戒,咱两个就好。”于是一起入席。

  我是有些饿了,而且陈家上下似乎一个本地人都没有,全是华裔,这顿酒席也都是地道的中国菜。我从家里遭了变故之后,就再没吃过这样丰盛的宴席,胃口大开。

  酒足饭饱。陈明达笑道:“冯兄,你可以发问了。我知道你现在一肚子问题。”

  我也笑说:“你知道我的性子。什么事情不搞清楚了,我心里总是不安。”

  陈明达说:“我知道,你尽管问。”

  我说:“容我失礼,令尊过世的时候,高龄几何了?”

  陈明达毫不思索:“95岁。他老人家是1916年,民国五年生人。”

  我算了算年纪,那么常德保卫战的时候,陈老爷子正是28岁。我又问:“那郑老伯呢?”

  陈明达说:“郑叔比我父亲小4岁,是91岁。”

  我“哦”了一声,感觉这事有点蹊跷。以他们遗像上的面容,虽然也是垂垂老者,却的确看不出来均已年过耄耋。陈明达似乎也意识到了我的疑惑,笑了笑说道:“父亲他老人家67岁才生我。可能我家有一点长寿的基因。我的堂叔父现在还活着,住在营口,今年也有92岁了。壮健得很,走起路来还不用人搀。”

  我却感觉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又问:“那令姐呢?”

  陈明达不以为意,说道:“我姐比我大得多,今年61了!”

  我点点头。陈老爷子34岁生下第一个女儿,不足为奇。但陈家大小姐就是真真正正60岁的相貌。不像陈老爷子主仆,相貌和真实年龄始终不太吻合。我便又问:“明达,令尊大人真的就是那常德保卫战影像里的军官?”

  陈明达不高兴了,说道:“冯兄,要不是知道你的性子,我可要不高兴了。我陈明达什么时候说过假话?那影片上的军官,当然是我父亲。我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现在已经在《太阳报》上发表,中国大陆和台湾,乃至东亚和世界研究二战史的人都很有兴趣。他老人家戎马半生,立下过这么大的功劳,始终谦逊隐抑。他现在过世了,我这个做儿子的,当然要替他老扬一扬名。怎么,冯兄。哪里不对吗?”

  我沉思一会儿,说道:“明达,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抗战英雄,人人敬仰。你将令尊的威名功绩传扬出去,我替你们高兴还来不及。不过明达,那段影像,你当然也是看过的。”

  陈明达说:“那当然。那是一个叫做威廉姆斯的影像记者,在常德亲身拍摄的。当时在常德的媒体记者,就只有他和爱泼斯坦两个人。爱泼斯坦后来渐渐倾向中国,最后连国籍都改了。这个威廉姆斯则是一个完全中立者。他置身常德,一是出于记者的天职和责任,二来也是被我父亲他们的虎贲义勇所感动。后来余程万将军率援军打回来,将日寇赶出常德,他就把这段影像资料交给了我父亲,以表并肩抗战的友谊。后来这个人可能是乘船的时候遇了难,也可能是回了美国,总之再没有消息。这段影像就只有我们这一支保存了下来。我小的时候,就看过了许多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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