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稀奇的,好多玉石都这样,有的还夜里放光,五彩环绕呢。”猴三说。
“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秦始皇用和氏璧做的,字是宰相李斯写的,刻工是孙寿。”猴三撇了撇嘴,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认为这问题很低级,不值一提。
“和氏璧从哪儿来的?”林姐不依不饶。
这下子把猴三问住了,他眨巴着小眼睛,半晌才说:“是一个姓和的人拼了老命献的?以前我都记得,让一禽兽砸了一板凳,脑子不好使,忘光了。”
林姐没理他,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说。她说的比较专业。这女人是有点书呆气,一涉及自己的研究专题,就两眼放光,滔滔不绝,一会儿古文韩非子一会儿现代语的,跟小曹提他的远祖曹雪芹时有得一拼。
为了省事,我用自己的语言把她的话简略复述一遍。
那是两千多年前了,楚国一个叫卞和的年轻玉工,在湖北荆山勘察时,发现一块石头,里面含着一稀世宝玉。
当时正是楚厉王当政,卞和拉着板车去献宝了,宫廷里的玉师研究了半天,说这不过是块凡石,厉王一怒之下,斩了卞和左足,轰他回老家了。
到了楚厉王儿子武王即位,卞和拄着单拐蹦跶着又去献宝,结果这下子拐杖都用不着了,武王截了他右足。
等楚武王死了文王登位,卞和贼心不死,还想着再去献。他找人用木头做了个滑板车,一只手抱着石头,另一只手扶着地,一路乞讨,风餐露宿,一点点滑着去宫廷,到门口哭了三天三夜,泪尽继之以血。
文王听说了很诧异,把他召进去问:“天底下被砍了两腿的多了,你为何哭得这么凄惨?”
卞和说:“我不是哭我自己,我是哭好好的一块宝玉被认作石头,我是哭好好的一个忠臣被认作骗子。”
文王虽早已耳闻卞疯子的事,但看着这位老人抱着块破石头哭成那个样子,还是深受震动。他为让卞和死心,就又找来玉工,把那块璞石剖开,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果然有一块晶莹宝玉。
这就是天下所共传之宝和氏璧的来历。
后楚文王封卞和为零阳侯,经历了一番大悲大喜的老卞和顿悟了,看透虚名,坚辞不就,后入深山修道,不知所终。
“傻逼一个。”猴三评论说。
“你说什么?”林姐显然发怒了,史队长冷冷地盯着猴三。
“卞和。他要认定那石头包着块无价之宝,干吗不自己剖出来?他是玉匠啊。非得让人把自己砍成陀螺?”
我也有这疑问,看着林姐,等她说出什么。她嗫嚅了半天,才说:“古人的想法跟现代人不一样吧?或许他没工具。这个记载最早出现在《韩非子》里,大多是借寓言说事,不排除有夸大改编的成分……”
“不对。”小曹插了句,“这东西有邪气。”说完他阴恻恻地直吸冷气。
我们都把目光转向他。
“国之重器,往往是不祥之物,接触过它的人都会倒大霉。我数过,除了老卞和外,后来的,秦始皇是死在路上,跟一车臭鱼一起拉回家;王莽事败后人头做成酒器;孙坚被乱箭穿心;石勒父子相残;李从珂携家属登楼自焚;建文帝披发入山;还有我的远祖曹雪芹先生,本来已经写好的书,非要焚烧掉不可。”
“恋什么就死什么上。”齐主任说话了,接着长叹了口气,似乎陷入到回忆里了,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处。
“也有根本对此没兴趣的聪明人,比如曹操,人家要献给他,他拒绝了,说你们要把我架火盆上烤啊。还有赤眉军的首领刘盆子,他本来是个放牛的,后来被推举为皇帝,人家硬把玉玺挂他脖子上……”
“你们把爷爷放哪儿了?”一直闷头不响的吴小冉突然发话。
“不是说送医院了吗?”齐主任正听得来兴致,不大耐烦。
“怎么送的?”
“我和猴三把他放到医院挂号处,就回来了,医生看到不会见死不救的。”史队长停顿了一下,接着解释说,“他身上有枪伤,我们不能留那儿。”
吴小冉低头不说话,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
夜里我们几个男的睡一起,趁史队长出去方便的空儿,我问猴三老头儿的确送到医院了吗,他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别问了。”
“你可别耍我。”
“死了活了,跟你没多大关系。”
“这是什么话?”
“以后你就知道了。”
“猴三我……”
正说着史队长进来了,冷冷地扫了我们一眼,然后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我们便都闭口不再讲话。几只灰蛾子围着昏黄的灯泡飞,扑啦扑啦撞得直响,不时有一只被烫伤掉下来。我盯着看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下起大雨,房顶被打得啪啪直响,满山的蛤蟆兴奋地狂叫起来,像鼓锣齐鸣。每隔几分钟便有一道闪电,把外面照得亮如白昼。
史队长还没睡,在门口抽烟,香烟头一红一暗的。窗外扫进细沫似的雨水,打在我身上一阵阵的凉。
我坐起来,抱着膝看着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在院里已积了很厚的一层水上,那棵死掉的歪脖树黑黝黝的,枝杈直直指向天空,如一团剧烈燃烧的黑火,看上去张牙舞爪,特别狰狞。
52书库推荐浏览: 周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