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出生_阿真【完结】(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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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间,我的眼角涌出两滴晶莹的泪珠。我很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将我出生这一年来所遭受的冷遇所忍受的屈辱还有所吃的那些劣质奶粉带给我的痛疼一古脑哭出来。可就在我还没来得及张开小嘴时,一个瘦长委琐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我不由得将嘴巴闭紧了。

  我外公蹑手蹑脚地走进我们的房间。他站在地中央,嘴里喷着酒气,两眼怔怔地看着我。这是我出生以来,他第一次如此全神贯注地看着我。

  倏地,我从悲哀和绝望中惊醒过来。我预感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因为我从外公看我的眼神中窥到了痴迷癫狂和杀气腾腾。

  我用尽吃奶的力气瞪大眼睛与我外公对视着。我知道杀死一个直视着你的人并不容易,即使对真正的杀手也是如此,即使我还是个口不能语、手无敷鸡之力且手寸铁的婴孩。

  外公慢慢地将视线挪开,他朝着李小影的温床瞥了一眼,而后,开始一步步地向我靠拢,并情不自禁地向着角落伸出了他那瘦骨嶙峋的双手。

  我知道我最后的时刻来临了——外公要掐死我。他终于明白了“证据”无论对他还是对他的女儿原来都是一个天大的累赘。在这紧要关头,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想活下去,多么地留恋生命。这一刻,有许多话涌向我的喉咙,我想如果我能把这些话讲出来,外公也许会被打动,就此罢手。令人惋惜的是,尽管我思绪万千心潮澎湃有千言万语想对外公说,却只能空张着没有语言功能的小嘴……

  那就让我去死吧!随着我外公的魔爪的逼近,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一只冰冷的大手落在我犹如透明的塑料奶管一样纤细的脖子上。完全是出于本能这决非我的本意,一声尖利得足以穿透李小影百年沉沉的噩梦的哭声冲出了我的喉咙。

  我外公并没有因此而将他的魔爪挪开。另一只手却伸了过来。

  与此同时,我听见李小影夹杂着哭音的质问像滔滔江水一样无法遏止地奔涌而出。

  “你想杀死她吗?你凭什么杀死她?她不是你的证据,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的……”

  我大胆地睁开眼睛。我看见李小影——我如此美丽的母亲穿着一件破旧的紫色睡袍,脏乱的头发披散到腰际,细长的脖颈上青筋突起。由于愤怒,她的脸色很白很白,圆眼睛里的瞳仁却又亮又黑。她像是从来就没有昏睡过,也许是这百年的沉睡让她骤然清醒,她看上去是如此激动激烈而又果敢坚定。

  虽然我处境险恶满腔悲愤,但我还是禁不住咧开小嘴,对李小影施以赞美的微笑——哦,母亲,我的可爱、勇敢的小母亲。我在心里呼喊着,咏叹着。

  李小影也将温柔的笑容献给了我。我们俩已无视我外公的存在,仿佛失散多年终于找到了彼此,母女俩在这样一个可怕的时刻相认了,我母亲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我们忘情地哭着,一直哭到晚霞消逝月上柳梢头。

  我外公仍在一旁站着,他像一段枯干的老朽木一般站在那儿。我母亲突如其来的变故是他始料不及的,让他愣愣怔怔地不知所措。他原以为百依百顺同他一样厌恶“证据”不希望“证据”存在的女儿会做他的同谋,不料她竟反戈一击,站在了“证据”一边。这让他很害怕,担心我母亲会去告发他杀人未遂。于是,从癫狂中冷静下来的他开始嗫嚅着请求我母亲的原谅。

  “你知道我喝醉了,我是一时冲动。当然也是为你好。其实,我并不真的想杀死她,我想刚才我是疯了该进精神病院了……如今想要孩子的家庭有的是,刚才我看见了,她长得有模有样,把她送给那些没孩子的人家,说不定人家还能给点钱……”

  我们顾不上理睬他。我们有太多的委屈和悲伤需要宣泄,我们嘶哑着嗓音争先恐后地号啕着,恨不能让全世界都能听到我们这一对不幸母子的悲惨遭遇。

  第九章 逃亡幸福之乡

  在我婴孩时代的模糊记忆中,有些东西则十分清晰,尽管它们仿佛一个个图象一样在我脑海中排列,尚无法连成有名称的某个物体,但它们常常列队而来,就像我也许应该有的古老家族中的亲戚们,我不知道该对他们如何称呼,却让我感到陌生而又亲切。

  这些,就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我出生的县城街景——清晨的街景:一条狭窄的坑坑洼洼的街道泥泞不堪,路面上印着大货车轮胎倾轧过后留下的粗重的辙痕。街道两旁有一些穿着色彩土旧的衣裤、有着赤红色脸庞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或站或坐,黑压压的飞虫不即不离地围绕在他们的四周,形成一个黑色的圆圈。男人和女人大都神情落寞,几乎是机械地用手挥赶着飞虫或是摆弄着面前筐子里的水果;在他们的身后是一些暗灰色的脏兮兮的密密麻麻如火柴盒般的高矮不一的老房子,这些老房子大多是平房,但也有三四层高的楼房。楼房人家的门窗紧闭着,但平房所有的窗子和房门却都大开着,它们成群结队繁杂地连在一起,没有门楼,只在各自的门楣上用红白蓝黑颜料写着不同的店名。诸如修车铺、杂货铺、农具店、常家小吃、李家米粉……门口不断有人进出,想是县城的市民,他们穿戴得体,手里大都拎着提包,面皮白净,脸上有着一份莫名的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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