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为糟糕透顶的是:事故竟然是昨天发生的。可恶的孟船生开始想瞒报,他已经对十层以下的巷道搞了封堵。在封堵无效时才向我求救告急!当时如果手上有枪,我会毫不犹豫地当场枪毙他,可一切都太晚了。
事已至此,我立即通知矿管部门,调集大批工程救险车辆和排水设备,竭尽全力组织抽水,并在心里暗暗乞求上苍,千万不要死人,千万不要发现死人!就是在这样的心理支配下,经过一昼夜的集中排水,终于使矿内的水位退到了八层平巷以下。
就在我要继续组织排水时,孟船生劝阻了我。他悄悄告诉我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善后工作,估计下边的矿工已经没有救了,那透水就像山洪暴发,人就像球磨搅拌机里的血浆肉团,早就没命了。一旦抽干水打开坑口,捞上了尸体被媒体一曝光,马上就是震惊全国的爆炸性新闻,我们都是些臭鱼烂虾,你巨区长可是前程无限,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全市和金岛的形象考虑,事情闹大了,会摘了一批官员的乌纱帽,说不定还要坐牢,到那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我听了后气急败坏,说祸是你闯下的,你说咋办?这时候他倒镇静多了,说:这太简单了,现在你就下令,八层以上,筑墙抽水;八层以下,全部封死。
我说,你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他说,这叫保活不保死,保大不保小,绝不能让死人拖累活人。井口一封,你抢险的大功告成,我们也平安无事了。无非是花些钱,几个工队都是临时拼凑打工的外地人,凭过去的经验,给个万儿八千的丧葬费就不再找账了,只要把几个工头打发好,给足堵口费,就没有问题。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我已经没有了退路。我知道,从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已经和他连在了一起。
接下去,首先是封锁消息。我命令干警在大猇峪拉上警戒线,新闻记者和无关人等不准进入抢险区域,然后向刘玉堂副市长汇报水势已得到控制的情况。之后我吃住在抢险工地,和工程技术人员坚守在八层平巷,用了上百吨水泥,筑起了两米厚的水泥墙,历时三个昼夜,终于挡住了渗水。当天市委发来贺电时,我也晕倒在坑口边上。
之后,我成了靠前指挥、成功组织抢险的英雄,孰不知,我已经成了千古罪人!我晚上常常从睡梦中惊醒,仿佛看到死难的矿工从污浊的深水中醒过来,一个个伸出双手在我面前哭诉,睁着愤怒的眼睛向我唾骂。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良心谴责,什么叫把灵魂押给了魔鬼。我疯狂地工作,是为了赎罪,内心却十分虚弱和恐惧,真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我把爱人、孩子送往国外,为的是让他们脱离这梦魇似的生活。这六年来,我像一个被追逐的逃犯,随时准备着戴上冰冷的手铐,在监狱内度过我的余生……
录音戛然而止,会场一片寂静。袁庭燎摆摆手,示意严鸽继续放完录音,严鸽把磁带翻转,巨宏奇的声音又接了下去:
孟船生真不愧有偷天换日的本领,事后有人写信向上反映事故存在的重大疑点,省里专门组织了调查组,经过广泛的走访调查,查阅大量相关资料,得出的结论是否定的。定性为采掘过程中发生的岩石裂隙涌水现象,并非严重的冒顶透水事故。随着919坑口内的积水全部排空,调查组在八到十平巷的采空区和堵水墙处详细勘查,没有发现矿工的尸体,甚至连残存的衣物也找不到。据被调查的矿工讲,由于是涌水,地下水是逐步上涨的,他们接到紧急通知后,都安全撤离了掌子面。我的心情也由此稍稍平复,幻想着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会封尘这段可怕的记忆。
但是事与愿违,矿区不断流传坑道内有数量不明的民工被封闭的传说,有人反映夏季的坑道里有一股腐臭气,还有人见到过从井底外逃而出的幸存者。更为可怕的是,围统这场事故的知情人一个个神秘地死去:赫连山和柯松山的矿坑道与鑫发矿坑道相连,双双死于非命;赵明亮和马晓庐是最先赶到现场的乡干部和警察,一个死于车祸,一个畏罪自杀。我推算,总有一天这个幽灵也会叩响我的家门。就在一个月前,他们在公园恐吓我,并在我面前枪杀了一条狗。我明白,这是一次先兆。我曾想向组织报告,又担心东窗事发——我已经被他们套牢:在鑫发金矿入了暗股,经济上给人抓了把柄……就在他们逼我跳楼,制造自杀假相时,是公安局的曲局长保护了我。可救我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成了戴罪之身,真是生不如死……
谁都没有说话,在一片可怕的沉寂之后,刘玉堂发了言。
“对于919井下的事故问题,事后省市组织过认真的联合调查。这次事故给我们带来的教训不少,如井下安全施工的问题,外来民工的管理问题,更重要的是黄金生产的秩序问题,这些都是我们这次整顿治理的重点。至于刚才巨宏奇提到的事情,仍然是道听途说的东西,缺乏有说服力的依据。金岛的问题由来已久,错综复杂,不能排除他和别人利用这一事故搅浑水,一到关键时候就掂出来做文章,来干扰当前我市的中心工作。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拿得出919坑口出现矿难的半点人证物证。靠分析、推测,特别是单凭巨宏奇这样一个腐败分子提供的情况,来推翻我们一级政府向上级的报告,未免就太不稳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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