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庭燎斜睨了一下那张纸上的文字,只见上面写着:鉴于鑫发金矿存在诸多尚未查清的问题,存在重大隐患,建议剪彩仪式予以取消……
还没有看完,袁庭燎就怒不可遏地拍了一下桌子。
“有什么不能公开到桌面上的东西,这是在给市委搞立此存照嘛!”他把一双犀利的目光盯住了晋川:“我们一级党委政府决不能制造新的错案、假案。这已经是第三次调查了,难道说市委对大猇峪的问题还不重视吗?我们绝不能相信道听途说的东西,我们需要的是证据、证据啊,分析和猜测绝对不能作为决策的依据,大型活动非但不能取消,还要如期举行,安全问题谁主管谁负责,由你公安局解决,要不,养你们这些警察干什么?提拔你们这些干部做什么,真是干不了,可以提出辞呈,我沧海市资源枯竭,可就是不缺干部!”
袁庭燎说到这里,话语骤停,目光也凝固了,因为严鸽此时正立在会议室门口。
“袁书记,我有重要情况向你反映,你能出来一下吗?”严鸽用了你的称呼,显得有些刺耳。
“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书记们说,有多么重要的事情你可以不参加会议?”袁庭燎的声音低沉,带着很重的压力。
“这件事情保密性很强,只能向你一个人汇报,如果你开会我可以等一等。”严鸽很执拗,她又补充了一句,“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必须请求你的指示。”
“我以市委书记的名义指示你坐在座位上参加会议!”
“我以一个普通党员的身份请你听一个重要情况,仅用你20分钟时间,因为情况紧急,刻不容缓!”
“是组织服从你,还是你服从组织?!”
严鸽被噎住了,她想说是服从真理,如果你不听我就马上找隆万民,找中央督办组。但她没有说,在一阵沉默之后,突然间,泪水夺眶而出。随即,她不能自已,一阵大似一阵的抽泣传遍了会议室,哭得毫无忌惮。
女人的泪水往往是最强人的武器。严鸽一哭,袁庭燎倒没了主意。还是秘书长快步走过来,端过一杯热茶,放在了严鸽面前。也正是下属如此失态的痛哭,才使袁庭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程度。他宣布说:“报告在措辞上秘书长要再推敲一下,现在休会,我们要给公安局长留出谈话的时间。”
袁庭燎带着愠怒,随严鸽来到一间小会议室,尚秘书这时走过来,把一件特快专递交到他手上。袁庭燎扫了一眼,见写着儿子夏中天的名字,一时顾不上拆信,就拿着走进了房间。他此时看到门角处坐着一个农民,面色焦黑,正在用一双街头乞丐般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双粗糙的大手局促地放在两膝之上,那神情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仿佛任何一声动静都能使他快速奔逃。
“袁书记,这就是当年透水事故死里逃生的矿工罗江。”严鸽向袁庭燎介绍着对方。
“噢?!”袁庭僚一怔,马上让严鸽倒了杯热水给罗江,示意他不要紧张。
罗江逐渐松弛下来,他说话十分费力,但一开口,就引起了袁庭燎的震惊。
“我那时正在十二平巷采面上干活,就听见轰隆一声响……”
“什么?十二平巷?不是一共才有十平巷吗?!”袁庭燎惊诧地问,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打断了对方。
“一共是十五平巷,领导,我不敢说谎。”这个操着四川口音的汉子,猛然提高了声调,话音中含着悲愤,“十层以下,大概只有我一个人跑了出来,连个一块儿喝‘还阳酒’的人也找不到了……”说完便呜呜地大哭起来。
在严鸽的劝慰下,罗江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
“你不要慌,慢慢说。”袁庭燎向前倾了一下身子,“最好从你到矿上那天开始说起。”
就这样,这个劫后余生的民工开始向他生平见过的最高官员诉说起六年前那场可怕的经历……
罗江是在大猇峪矿难前半年来到鑫发金矿的。此前,他因躲婚离家出走,辗转多处打工,到金岛时已囊空如洗。当打听到大猇峪金矿中数鑫发公司实力最强,便托了一个同乡介绍进了矿。
头天上工,领班的矮个子绰号叫“蛤蟆”的欺生,把他分到了最底层的十五平巷掌子面装矿石,两个装矿石的民工一老一少,半天才把矿车装满,罗江自恃身大力不怯,一下子把两台矿车摞在一起在轨道上推,为的是多歇一会儿,遭了小矿工—顿挖苦。原来老矿工这几天发烧,矿车走得太快,就会把装车人累趴下,罗江细看这小矿工才十五六岁,胳膊腿儿瘦得像根筷子,说话连奶腔儿都没褪,听他说老家是贵州毕节的,便叫他“小贵州”。
罗江随后帮着装车,让老矿工歇息。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井上顺着矿车送下来干粮,掌子面上一下子像从地缝里冒出了六七十号人,纷纷围拢上去抓筐里的包子。在昏黄的灯光下,罗江发现,这些人当中不少人赤身裸体,浑身上下沾满了矿灰,头发乱得像杂草,真像刚从洞穴里跑出来的灰皮大猴子,他们或站或蹲,用手托着包子,张口咬时才露出满口白牙。走动的时候,裆下晃动着卵子,谁也不觉得丑。罗江穿着衣服倒觉得不自在起来,细想这四周都是矿石,碰上了皮伤骨裂,一层布最多是遮遮羞,汗透了还得洗,所以也开始光腚干活。可干了不到半晌,肚子便饿得叽里咕噜叫,“小贵州”从石旮旯里拿出藏着的两个包子,他三下两下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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