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沧海的路上,望着车窗外大猇峪的起伏山峦,严鸽心中像堵了块巨石,透不过气来。
大猇峪连同这金岛,你拥有遍地黄金,可谓富甲天下,可你的子民却正在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失去苍翠的群山和清澈见底的河流,甚至要失去天地纲常——社会的公平正义。
第七章
送走了记者夏中天,巨宏奇就反锁上办公室的门,关闭了所有的窗户,还拉上了厚厚的窗帘,他开始坐在靠椅上,兀自在黑暗中发呆,尽管身体未动,可脊背上却不停地渗出一阵阵冷汗来。星海公园那可怕的一幕,不断浮现在眼前。那枝带了消音器的手枪连同打烂了的狗头,分明在告诫自己:自己就在对方瞄准的有效射程中,人家随时可以扣动扳机。他知道谁是主谋,更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无法解释的是夏中天这个公子哥恰恰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名义上是要采访滨海大道的房地产开发,实际上是在打探大猇峪的透水事故。末了,还特别提醒自己注意安全,好像是完全知道内情似的。
所有这一切,都源于该死的透水事故和那八万现金上。
三年前,还是代区长的巨宏奇与前任史书记搭班子,两人一直配合默契。不料就在人大即将通过自己就任区长的时候,两人为一件事产生了严重分歧,争执焦点是矿产资源管理局的人选问题。因原矿管局长到龄退休,按照书记办公会议的决定,拟定人选是白少刚,该人毕业于北京矿院,做过矿管办主任,是最合适的对象。就在准备次日上常委会研究的那天深夜,史书记找巨宏奇,说白少刚的任职问题有些草率,应换成矿管局现职副局长黄金汉,理由是他更熟悉金岛矿山的生产情况,有利于工作的延续性,并暗示此事上边有人打了招呼。巨宏奇对跑官要官的人向来深恶痛绝,坚持不便收回成命。史书记向他摊了牌,说此事如果处理不当,将危及他们彼此二人的政治命运。因为此时已盛传史书记很快要提任沧海市抓工业的副市长。巨宏奇明白,自己在人事权上仅是普通一票,史书记这样做恐怕也和其它副书记通过气。他退了一步,准备在明天的常委会议上听听大家的意见,再表明自己的态度。
当晚午夜时分,电话铃声骤响,是黄金汉本人打来的,口气谦和地说,巨区长,您大概不记得我了,贵人多忘事啊,我还是当年大猇峪案件第一个赶到出事现场的安全科长,亲眼看见巨区长你面对流血与灾难,临危不惧,指挥果断。我当时就有一个愿望:能跟随你这样的领导鞍前马后干工作,就是堵枪眼卖命的事儿小弟都会干。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
“我这个人你会慢慢了解的,是个知道该说啥,不该说啥,一门心思维护领导形象的铁杆保皇派!”
巨宏奇一宿未眠。
次日上午常委会上,巨宏奇带头表态同意黄金汉的任命。由于一夜未能合眼,常委会没有开完,巨宏奇已经从椅子上颓然滑落在地。接着,大病了一场。
不久,史书记提任副市长,他被任命为区长。由于此后区委书记没有再任,巨宏奇实际上就是金岛的党政一把手。大权在握,可巨宏奇心灰意冷。
他这时才听说,黄金汉的任用,完全是孟船生幕后的运作,过去曾流传“金岛升,找船生”的话。他还大不以为然,现在如梦方醒:就连自己的命运不也正操在这位“船长”的股掌之中吗?
他不禁又回想起六年前那场事故,从那一天起,他的命运已经和这条大船绑在了一起,而且越往前走越是水深浪险。他决计早日逃离这是非之地。
当时正值女儿要出国留学,中介方要求交纳一万美金的手续费,这使得两袖清风的巨宏奇犯了难,就让妻子四方筹措。当天晚上,妻子高兴地告诉他,那笔钱免交了,手续已经办齐,让他放心。待女儿出国走后他才明白,这是他和妻子吞下的一只诱饵:女儿出国的所有费用,全是由黄金汉帮助代交的。
巨宏奇筹足钱几次找黄金汉都被婉拒,他转而想交给组织以示自己的清白,但又觉得这无疑是出卖了对方,因为这样得罪的不是黄金汉一个人,而是对方身后的一群人。不仅如此,这种近似愚蠢的举动很可能最终葬送自己的一切。
女儿在国外的学费和生活费告罄,给他发来电子邮件要求汇款,巨宏奇―跺脚,把这八万元一下子寄给了女儿。从这一天开始起,就像大堤在管涌后的坍塌,又如同妓女第一次“破身”,盗贼第一次把手插人别人的口袋,欲望夹着侥幸像洪水一样一发而不可收,他的人生壁垒从此沦陷。
黄金汉走入了他的生活,给他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在这里通行着另一类法则:只要装上轮子和润滑剂,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运作的。这轮子就是金钱。靠着这十足的硬通货,他送妻子到国外和女儿陪读,为自己调入省城工作铺平道路。虽然表面上他仍然保持着拒礼不收的准则,但在暗地里却瞄上了大猇峪的矿山坑口,他开始学会在调处坑口纠纷、扶植危困企业中渗透个人的作用,不动声色地聚集着资本。
黄金汉又给他推荐了赵明亮,一个有着憨厚脸庞但不失精明的个体矿主。同时明确地告诉他,那最初的八万元就是出自赵矿长的腰包,“我矿管局是过路财神,打死我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哪。”黄金汉狡黯地补充道:“他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要让区长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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