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写字板递到父亲手里。“爸,你还是戴上这个吧,否则别人没法跟你谈事情。”说着,她也不管董老先生是否同意,硬是把助听器的耳机塞进了父亲的耳朵里。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眼镜盒,取出里面的老花镜给父亲戴上。
董老先生的注意力被写字板上的几行字吸引住了,任凭女儿摆布而没有出声抗议。那几行字是董香梅写的,告诉他面前的这几个人是外地来的警察,来向他了解严路生犯病的事。
老人看罢后抬起了头,略带愧色地望着洪建阳跟郭树怀。“人老了,耳朵不行了。那么,你们是想了解严路生的病情,对吗?”说完,伸手调整耳机。大概带着那玩意儿不太舒服,调来调去都不能令他满意,他皱起了雪白的长眉。
“是的。”洪建阳说道。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老人一脸严肃地问道。
洪建阳斟酌着解释说,严文清是一个案子的犯罪嫌疑人,他们到文登市来了解他的背景资料。在走访过程中,他们发现严路生的死存在某些疑点,因此来找董老先生作进一步调查。
董老先生又一次皱起了雪白的长眉。“父亲去世的时候,阿清还是个孩子,父亲的死,跟他能有什么关系呢?”
“董大夫,你误会了。”洪建阳解释道。“在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父亲的去世对严文清影响很大,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们怀疑也许父亲的死对他的心理产生了负面影响,导致了他日后采取极端手段解决所面对的压力。”
“是这样啊。”老人舒展了眉头。“路生的事我还记的,他的病就是我医治的。说起了,我也是他们家的家庭医生了,他们全家老少的病都是我给看的。当然了,我指的是普通的疾病。”
老人喝了口水,又皱起眉头调整了一会儿耳塞。“当时是严老先生给我挂电话,说他女婿最近一段时间身体一直不舒服,又不肯去看医生,老先生很着急,让我上他们家去给路生看看。他对女婿真的很关心,嗨,说是女婿,实际上是拿他当儿子看待吧。”
老人停了下来,率性地扯出耳机扔在方几上。
“这个东西实在不舒服,我先拿掉,等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再戴上。我记得当时是在他们家开的那个店里给路生看的病。他告诉我说,他老是一吃饭便感到恶心,肚子难受、疼痛,有时还会呕吐。我问他有多长时间了?他说大概有一个月了。我很生气,问他为什么拖了这么长时间不治疗?他笑笑说,自己一向身体很好,从来不看病吃药,总认为挺一挺就能过去。
“我给他听诊、把脉,发现他主要是上腹部不适,而且面色暗黄,四肢逆冷,心律不齐,身体比较虚弱,加上他口述的症状,这些都跟慢性胃炎的临床表现吻合。我给他开了药,让严老先生的养女小玉去我的药铺抓药,还交代了她如何煎药以及路生的饮食起居应该注意的事项。
“服了我开的药以后,严路生的病情有好转,严老先生很高兴。可是不久,病情突然急转直下,除了以前的病症外,还腹泻不止,并且有贫血表现,人也非常消瘦、虚弱。我觉得很奇怪,仔细盘问了小玉有没有按我的吩咐给路生服药,饮食上有没有按照我的吩咐办。小玉吓得直哭,赌咒发誓说她绝对是按照我的吩咐给路生服的药、做的饭。她还对我说,她把路生当做自己的亲哥哥看待,除了照顾他之外,还天天烧香乞求他快点好起来,既不敢也不会不遵照我的要求办事。
“我开了药后,又对小玉详细交代了一番。记得好像是抓了两三次药以后,路生的病情又有好转了。严家的人都很高兴,我也松了口气。哪想到,没过多久,路生的病情再度恶化,腹部绞痛,又吐又泄。严家人来喊我出诊的时候,我发现他面色青黑,肌肉抽搐,而且严重脱水,人已经处于休克状态,便让他们赶紧把人送到地区医院抢救,我自己随后也跟着去了医院。
“地区医院对严路生进行抢救的当然是西医,他们听取了我对病情的看法,并且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化验,结论也是慢性胃炎。经过医院的抢救,严路生的病情逐渐稳定了下来。他不顾医生和家人的劝阻,死活要回家,严老先生不准,结果他在夜里偷偷跑回了家中。严老先生没有办法,只好让他待在家里,让小玉好好照顾他。
“几天之后,大概也就两、三天吧,记得是在夜里,严老先生惊慌失措地挂来电话,说是路生昏过去了。我赶紧提上药箱赶到严家,一看就知道回天乏术。严路生已经不行了,都摸不到脉了。小玉哭着告诉我说,当晚晚饭后不久,路生先是感到恶心和腹痛,然后开始激烈呕吐和腹泻,接着就休克了……当晚他就咽气了。我开具了死亡证明,注明死亡原因是慢性胃炎引起的严重腹泻,最终导致急性肾功能衰竭。”
往事令老人大为伤怀,他不停地捋着胡子,不停地叹气。“这件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我反复检讨了自己的诊断和治疗,担心有什么失误和疏漏,我还找了地区医院的一些资深的医生交流了看法。大家都认为诊断无误,药方也没有问题。可是为什么一个身体一向很健康,而且是正当年的人,仅仅因为得了慢性胃炎就撒手人寰了呢?为此,我一直觉得愧对严弘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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