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想了想,说:“黄姨好像有点儿怕文清。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文清就总是用充满仇恨的眼光看着她,那时他的父亲还在世。而黄姨呢,她除了对晓萱阿姨特别好之外,对所有的人都很严厉,不苟言笑,包括对严奶奶都那样,可就是从来对文清都是和颜悦色的,甚至还有点儿讨好他,至少是不敢对他摆出严厉的面孔。那次装扮死去的父亲吓唬黄姨之后,有一次文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那次不是故意装神弄鬼,她竟然发狂似地尖叫道‘有鬼啊’!可能是他长得很像他父亲,也可能是她做贼心虚吧。”
“你跟严文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来往的?”夏仲平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马兰最终嫁给了别人,而不是她从小青梅竹马、而且曾经誓言永不离开他的伙伴严文清。他认为,以马兰的性格,如果两人始终保持来往的话,就算严文清后来变得暴戾、凶残,甚至明知道他是罪犯,恐怕也不会离开他的。
马兰低下了头,又开始折腾她的头发。当她抬起头来时,眼眶中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楚楚可怜。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不管文清变成什么样的人,我都会一直陪伴着他的……”她对着几位民警凄楚地一笑。“那时特殊时期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学校已经停课了。我跟文清都是逍遥派,每天到学校转一圈之后,就自由活动去了。那天我在学校没看到文清,就到他家去找他。我悄悄推开门,四下打量了一番,没有看到那两个可怕的身影,就大着胆子走向厅堂。正打算上楼去找文清,忽然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唿哨声,抬头一看,只见文清在后院鬼鬼祟祟地向我招手。
“我问他在干嘛,他说打扫柴草间。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劲儿来打扫那种地方。他邪邪地一笑说,既然要在这里坐牢,那就要设法把牢房弄得舒服一点儿。他得意地把他的秘密一一指点给我看:门上方的空气窗当中的那根轴已经被他锯断了,用两根铁钉松松地固定在门框上,一把螺丝刀就能把整扇空气窗卸下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从那里钻出去;地板砖被撬松了三块,掏出三个一尺见方的坑,里面藏着螺丝刀、小刀、榔头、铁钉、画笔、画纸、一盒饼干、一把手电筒和几节电池;角落里堆放的木柴后面有一个三角形的空间,那里藏着一卷用报纸包裹的折叠席和一把小马扎。
“我问他,关禁闭的时候他母亲会不会来查看?他说会。我又问他,要是被她发现他偷跑出去,结果会怎么样?他说她不会发现的。我说这么有把握?他扬着眉毛淡淡地说,因为他根本不会跑出去。我觉得真是难以理解。既然如此,那他干嘛要把空气窗弄坏?他邪邪地一笑,说这是一个控制与反控制的游戏,是老鼠戏猫的游戏。我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拍着我的脑袋说,这是我那善良的小脑瓜理解不了的。然后他轻轻搂着我,用手指点着我的鼻子,下巴在我的脸上蹭来蹭去……我们两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说话,完全忘了自己身处险境。
“突然间我被人从旁边拽着胳膊猛地拉了开去,踉跄着差点儿摔在地上。我看到文清的母亲两眼放射着凶光,像个丑恶的女巫一样站在那里,细细的手指几乎戳到了文清的脸上,‘你竟然躲在这里干这种下流勾当’!她厉声叱道,脑袋像抽风似的不停地抖动着,嘴里发出尖利的嘶叫。叫着,叫着,突然拽着文清的胳膊,拼命把他拖到厨房门口的大水缸旁,逼着他脱去外衣外裤,用水瓢从缸里舀水冲洗自己,要他把被我碰过的每一寸肌肤都洗干净!
“她像陀螺一样绕着他打转转,一边监督他,一边说着恶毒的话。她说我们这种行为是不洁的行为,说我是个不洁的女人,会玷污他的身子和灵魂,我们两人都会遭天谴的。接着她又厉声呼喝着要把魔鬼从他的身躯中驱赶出去,说着,说着,就抓起一把刷子,使劲儿刷他的身子,又用力又凶狠,把他全身上下刷的一条一条的,都淤血了。
“在她施虐的整个过程中,他母亲正眼都没看我一眼,好像我是一堆垃圾。我又惊又羞,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母亲怒吼、叫骂、折磨他……我觉得他真是可怜极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了家里。我在恐惧和羞愧中度过了好几个不眠之夜,每晚都做着噩梦。我妈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就不停地问我怎么啦,我根本不敢跟她说起这事……
“一个多月之后,我们在路上相遇了。我跟他打招呼,他假装没看见,低着头走了。我想,可能是他母亲当着我的面那样摧残他,让他觉得很羞耻吧。后来我们又在学校遇到了几次,他都假装没看见我。
“六八年底的时候,学校开始宣传、动员大家上山下乡,同学们都在商量这件事,我很想听听他的意见。他是独子,可以不必去农村插队的,但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会报名上山下乡,那样我们也许就可以一起去插队了。可是我总也见不着他,就硬着头皮上他们家去找他。他母亲把我堵在了门口,尖酸刻薄地对我说,他们家阿清是独子,不需要去插队,他已经决定到江西跟他曾外祖父的徒弟学习陶艺,希望我不要去打扰他。眼看已经临近报名截止日期了,我又焦急又伤心,只好加入到班上几位要好的同学的队伍中报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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