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奇的还是那位老干部,把一腔黑血吐出后,人没有垮下去,反而精神了,他突然坐了起来,擦了一下嘴,对老太太道,给我拿杯水,我漱漱嘴。老太太朝围观的人要了一瓶矿泉水,老干部漱了一下口,想不到的是,他扬起脖子哗啦哗啦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水。老太太见此,“妈呀”一声号了起来,大家一时不得其解。半天,老太太哽咽着道,他好了呀,这几天,他一次只能喝半小勺水……听老太太如此说,众人无不惊叹。
看到胡三仙治癌,我虽然感到荒诞,又不得不服,那老干部可不是雇来的托儿,他喝了水后,又朝人要了一支烟吸,然后在大家面前晃晃荡荡地站了起来,又跪下给胡三仙磕了一个头,道,老仙骂得对,我这些年当干部,除了自己搂钱,就没给别人干一件好事儿……从此后,我发誓,绝不再当坑蒙拐骗的干部了,否则,让小鬼回来。
听老干部如此说,一些人给他鼓起掌来。
此后的几天,我和孟溪一直待在下洼子村,采访了那些没被胡三仙治过的,和治过的一些癌症患者,共有二十三名。奇怪的是,没被胡三仙治前,一个个病病歪歪的,全部是表现出要见阎王的状态,可经胡三仙跳过神后,马上都精神起来了,很多人没治前都卧床不起,治了后,马上能满村子散步了……有一位刘先生,五十多岁,是位企业家,他说,他最后每天就靠杜冷丁支持着,来到这里杜冷丁停了,也不再吃海参鲍鱼了,天天白菜土豆,感觉人又活过来了,他现在每天围着下洼子,还能转上一圈儿。刘先生说,通过胡三仙治病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命里有多少就是多少,不要强求,啥都放下了,人就轻松了。他说,他待在这里,在感受气场……其他人的看法也都大同小异,都是通过胡三仙下神,心里变得明镜似的,感觉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每一天,活得月明风清的。
为了证实他们所言非虚,我提出请他们到医院复查一下,但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提到医院,他们就像见到了魔鬼一样,一再说,别提医院,医院除了坑你,没别的本事……好像他们的癌症是医院让他们得的似的。
我和孟溪也采访了胡三仙,他说,他下神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病不是他治的,是老仙治的。
一番采访下来,孟溪对胡三仙治癌深信不疑,说,要把这事儿写成论文,寄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那里去,让全世界推广胡三仙的治癌神技。
听了孟溪天真的话,我站在教授的角度说,大仙治癌,可能是暗合了某些规律,属于精神按摩的范畴。国外有一位医学专家说,癌症一半是治死的,一半是吓死的。这位医学专家解剖了近百名七十岁以上死于天年的人,发现百分之四十的人身体里有癌肿,但他们生前并不知道。这说明,正常的心态是可以抑制癌症生长的。那些被检查出患了癌症的人,精神状态一下子垮了,为癌细胞提供了滋生条件,而此时,家人们又各种营养齐上,马上就把癌细胞培养起来了。一九九八年获得诺贝尔奖的医学家吕克蒙塔尼,因为研究对癌细胞进行催眠治疗,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奖的殊荣。
孟溪道,不管怎么解释,这些人被治好了,就是事实。
我对孟溪道,胡三仙研究的是未来学范畴,我们研究的是历史学范畴,前后五百年的事儿,离得太远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再住几天,我们把三嫂家的鸡都吃光了。
听我如此说,孟溪咯咯地笑道,你赶紧把你的存款都取出来,给三嫂家办一个养鸡场,以后我们待在这里,一边研究胡三仙,一边吃鸡,说不定,未来学还能和历史学结合在一起呢。
我说,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我刚说完,孟溪突然道,我们好像还忘了一件事儿,你看是未来学,还是历史学?
我说什么事儿?
孟溪说,你忘了,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我一听不由一拍脑袋道,是啊,二爷还让我给他取书呢。
听我如此说,孟溪搬梯子就要上房,我拦住她,道,别丢人了,要是没有书,传出去还不把我们俩当成精神病。
孟溪说,那就不看看了?
我说,等三哥三嫂出去,没人时我再溜上去看一眼。
孟溪弯弯的眼睛勾我一下,道,你真虚伪。
孟溪告诉三嫂,我们要回去了。三嫂一听,有些恋恋不舍,马上打发三哥去买菜,三哥走后,孟溪不好意思地告诉三嫂,自己大姨妈来了。三嫂一听,东张西望,道,大姨妈来了在哪儿呢?还不快让她进屋。看三嫂弄误会了,孟溪笑得前仰后合。三嫂被笑愣了。我跟三嫂解释,城里管女人来那个叫大姨妈来了。三嫂一听也乐了,道你们城里人真能骂人。说完,帮孟溪去买卫生巾了。
三嫂一走,孟溪搬来了梯子,看着我爬上了老宅。
往梯子上爬时,我还在笑话自己,一个教授,啥时变成唯心主义者了呢?
看着我家这座显示祖上荣华,如今变得腐烂不堪的老宅,我心下生出许多感慨,房子也像人生,有显赫的时候,也就有衰败的时候。想当年,这也是一个大户人家,牛马成群,猪羊满圈,祭祖时,往往要搞半个多月的排场……如今人事茫茫,只有这座老宅,还矗立在这里,回忆着岁月的沧桑……我不管房子怎么回忆了,钻进黑天棚中,小时候我常爬到这里来玩儿,对此并不陌生。黑天棚上铺着厚厚的锯末子,我找到西边第一个房梁,不知为何,感觉就像要打开一座古墓似的,心情还有些激动。当我把锯末子翻开,在里面摸来摸去,除了手中攥到几个木节子外,一无所有。我这才知道我的想法有多么荒诞。当我把锯末子抚平,准备爬出黑天棚时,突然看见房梁和房子接触的三角地带,鼓出一个小包,我一点点爬进里面去,伸手往里掏,手上摸到了一块布,我拉出来,看到是一个布包,布是黑色的,凭手感,我就知道包里包着的是一本书。我爬到外面阳光处,手微微颤抖着打开包,果然是一本书。当时感觉心都快跳出胸膛了。为了平复情绪,我坐在黑天棚上,点燃了一支烟,吸了几口,感觉心口平静了,这才轻轻地翻开书。书皮是羊皮做的,里面是用藏经纸装订的,与其说是书,更像是一本笔记,上面写着满文,还画有一些图。可怜我这个满人后裔,看到自己祖先的文字,真成了罗圈腿了,一个字也不认识。这也是满人的悲哀,现在全国有近千万满人,但会说满语认识满文的不足二十人,且都是一些行将就木的老人,如果他们死去,大量的满文经典,就要成为密码了。不认识满文,图画我还是认识的。图上画的是一些司祝仪式,但其中一幅图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画着一座圆形山,山上站着一位人面鹰身的女人,山下还有一座庙,远处有一座小村庄,再远处则是一座龙一样的远山……这看起来虽然像一幅风景画,但那座圆形山上,却画着一个回旋的箭头,似有所指,让人感到像一幅藏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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