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让人不愉快的现象——细菌引起的化脓。不过,注意器械消毒,进行无菌手术的话,因为家兔的血液对细菌的杀伤力比较强,就可以避免化脓。当然,不管怎么说,防止化脓最重要的一点是迅速进行手术。不光是化脓,为了避免其他所有的不愉快现象,用尽可能短的时间进行手术是最重要的条件。幸亏我在牺牲了很多家兔之后,渐渐地可以缩短为仅仅十分钟的时间就能做完全部手术。切开胸部,安上人工心脏,再缝合胸部,我为自己能在十分钟之内做到这些而甚感得意。当然,人工心脏只能放置在胸腔外部。我从未能把人工心脏放置到胸腔以内过,利用上面所说的装置,这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实现的。你可能会认为,钢铁制的心脏必须要常常加润滑油吧?所幸血液中多多少少含有脂肪,所以这一点也不必担心了。
你可能想象得到,在完成人工心脏发明的时候我们是多么的高兴啊!发出嗡嗡蝇声,旋转的电发动机带动活塞不停运转,尤其是看到从麻醉中醒来的家兔被绑在台子上,平静地存活五小时、十小时的时候,我们欢喜雀跃,相拥而泣。发动机声、去除碳酸二氧化碳声,还有提供氧气声等之类的声音,对家兔来说,或许会感到很不愉快,可对我们来说,能解决人类问世以来从未有人完成过的人工心脏研究的第一难关,却充满着喜悦。我想,如果家兔有感情的话,肯定也会和我们有同感的。如果我们进一步研究,给刚死去的身体装上人工心脏,挽救它的生命的话,恐怕家兔也会从内心感谢我们的吧。克服第一个难关以后,按理说第二个难关就比较容易渡过了。我们夜以继日,开始继续研究。可正在此时,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灾难。
七
正如“好事多磨”这句话说的一样,凡事都不会遂人愿。突破第一难关一周后的这天晚上,我突然出现了咳血现象。
完成人工心脏研究第一阶段时,我进入生理学教研室已经一年半了。从半年前开始,我时不时会轻微地咳嗽。可能从那时起我已经伴有轻微的低烧了,可沉醉于研究中的我,根本无暇顾及。这可能是身体过度消耗的报应吧!因为发生咳血,我不得不暂时中止了研究。我应该不紧不慢地从事研究的,可出现现在这种情况,都是因为年轻气盛,只顾一味着急行事,因而出现了这样的错误,幸亏最后恢复了健康。从那以后,我才渐渐明白,越是重大的工作,反而越要不紧不慢地进行研究。
我出现咳血之后,主任教授屡次劝我住院治疗,可我一点儿也不愿意离开研究室半步。于是,只好把我借住的教室作为病房,妻子像护士一样开始细心照顾我。刚开始我的咳血量大概有十克,我赶紧卧床休息。内科的朋友诊断后,马上给我注射了止血剂,他还忠告我一定要安静休养。于是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休息。
半夜我醒来时,突然觉得胸口奇痒难忍,心想大事不好,就开始大声地咳嗽起来,紧接着就觉得一股暖暖的血一下子喷到了嘴里。之后还是咳嗽,不停地咳嗽。妻子赶紧拿来杯子,眼看着红色的液体盛满了一杯子。吓得妻子赶紧端来了洗脸盆。我侧躺着咳血,最后残留的鲜血从鼻腔冒了出来,我下半部分脸被血染得黏黏的。胸口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咕咕直响。紧接着,又是震天响雷般的咳嗽声。不一会儿,又接了半盆子血。再这样咳下去,我都担心全身的血都要咳出来了。白色的床单上染满了大大小小红黑色的斑点,端着洗脸盆的妻子手不停地颤抖。柴油灯吱吱地闪着,夜晚又恢复了宁静。我心里不由升起一种沉重的感觉。
不过,幸运的是我的咳血止住了。咳完血后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脑袋异常冷静,可之后又是一片茫然,只是一刹那,紧接着又会有一种不安猛然袭来。
恐怖!难以忍受的恐怖!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怖包围着我。不用说,当然是对过一会儿又将开始咳血的恐怖。也或许是对“死”的一种恐怖。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怖。我因此睡不着觉了,对肺脏里破裂的血管无能为力。医生也只能在一旁默默地袖手旁观,止血剂也不起任何作用。破裂的血管就被抛弃了……那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事情啊。自从我接诊病人以来,一次也没考虑过患者的害怕心理。那时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未曾患过病的医生是没有资格诊治患者的。如果去除咳血时的恐怖,我认为咳血本身并不算什么。我感觉医学最大的任务不是诊治疾病本身,而是消除对疾病的恐怖心理。
为了消除我失眠的不安,我麻烦妻子给我注射了吗啡。我觉得普通量无法消除这种恐怖,所以让她给我多注射了一些。结果如何呢?没过一小时,那种令人恐怖的不安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并且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你有过注射吗啡的经历吗?或者读过《鸦片吸食者的忏悔》这本书吗?总之,摄入了吗啡的话,人就会进入一种如梦如幻、如痴如醉的快乐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恐怖,那里是超越时间和空间的乐园。
当我醒过来时,我的耳边传来了嗡嗡的蝇声,我竖起耳朵仔细一听,旁边传来了“哗啦哗啦”水飞溅的声音,我以为是和妻子一起在××公园散步,在秋日的沐浴下聆听瀑布的声音。可我再仔细一想,我还躺在病床上,定睛一看,发动机在不停地运转,内压装置和氧气供给器也在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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