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吉藏先生有什么表示吗?”
面对阿近的询问,藤吉的表情倏然消失,平淡的答道:
“他只说了句对不起。”
04
如今回想起那段过往,心里仍会隐隐作疼吧。
脸庞蒙上悲戚的暗影,表情因痛苦而紧皱,这会让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但不知为何,阿近眼前的藤吉却不是这么回事。他那不安、落寞的神情,竟带有一种不晓得该说是年轻,还是天真的神色。
原来如此,阿近猛然察觉。
当藤吉得知温柔的大哥杀了人,遭判处流放外岛时,只是个八岁的孩童。一忆及往事,他内心便回复成当时那名舍不得与大哥分离的小男孩。孩童时的面孔,覆盖了他现在的脸。
“外岛是什么样的地方,小姐想必不清楚吧。”
也许是看出阿近方才慌乱的心绪——如同阿近决定不再打断藤吉说话一样,藤吉也小心翼翼不去触碰阿近心头的伤痛,才采用这样询问的口吻。
“是的,好在我不清楚。”
藤吉莞尔一笑。“虽说是流放外岛,但地点可不只一处。当时仅有八丈、三宅、新岛三座岛,据传以前有七座。”
尽管已判决流放外岛,不过开船前,罪犯都得关在牢里。
“等候的这段时间,亲属可送钱或白米给罪犯。姐姐和我完全帮不上忙,但长屋管理人和店主为了让哥哥在外岛的生活能好过一些,四处奔走,我们才能送东西到牢里。阿今小姐希望大哥能有温暖得床可睡,于是提出申请,想送一床新棉被到牢里,却未能获准。流放外岛的罪犯,依规定只能带牢里的棉被去外岛。”
罪犯在出航前夜才晓得会被送往哪座外岛,称之为外岛分发。而吉藏被送往八丈岛。
“在三座外岛中,八丈岛是公认最容易谋生的外岛。我之所以知道此事,是载送大哥的船停泊在铁砲州外海的三天期间,长屋管理人告诉我的。童稚的我很高兴,安心不少。”
船只停泊的三天里,亲属提出申请便得以和罪犯会面,罪犯甚至能写信。吉藏以拙劣的假名写了封信,谢谢我们送去的物品,并交代我们都别去探监,此刻他无颜见人。
“因此我们都没去。长屋管理人要我趁船还停靠在铁砲洲时,早晚向船只膜拜,祈求大哥平安无事,他也陪我一起膜拜。”
每次双手合十,藤吉都忍不住嚎啕大哭。不论哭的再久,泪水都不会干涸。
“大哥搭的是春船。至今我仍记得,那几天早上总是朝露弥漫。长屋管理人训了我一顿,说都是我哭的太凶才会起雾,云雾飘动,船内的大哥便知是我在哭,所以我不能掉泪。”
年幼的藤吉问长屋管理人和店主,大哥什么时候才会回家。但没人有答案,只能简短地应句“总有一天会回的”。
“最后,我大哥吉藏花了十五年的岁月才重返家园。”
“至少他是健康地回来吧。”
阿近开朗的询问,藤吉也放松紧绷的双颊点点头。
“是啊。”
当时,藤吉已是某建材商的伙计。
“我从十五岁开始当伙计,那是正好被拔擢为二掌柜。刚才也提过,我原是想成为建材工匠,终究未能如愿,于是我改当商人,想早点出人头地。说起来似乎有点自卖自夸,不过我非常卖力工作。老板性格善良,很明白我的上进心。”
藤吉对长屋管理人柿子爷爷许下某个约定。
“长屋管理人安排我当伙计后,不久便中风倒地。接到他病危的消息,我向老板说有位待我如父的恩人病危要前去探望,告假获准后,我便赶回长屋,想见管理人最后一面。”
藤吉赶到时,管理人已无法言语。他泪水盈眶,仅能单边眨眼地躺在病榻上,频频想开口,却无法成言。不过,经过不断重复,藤吉终于明白柿子爷爷想传达的话。
“管理人说了“吉藏”。”直到临终前,他仍惦记着吉藏。
藤吉紧握柿子爷爷的承诺,等大哥回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兄弟俩和乐地生活,请放心。
吉藏的老板也潸然泪下,对管理人保证:
“等吉藏从外岛回来,我会雇佣他的。他有一身好手艺,你不必担心。我会让他成家立业,好好照顾他。”
老板告诉他,不必担心以后的事。柿子爷爷就此安心瞑目。
“老板重情重义,没有违背这个承诺。我大哥即将归来时,他还前往云岸岛的船务机关迎接。”
可是我……藤吉说到这里,突然像有异物梗在喉咙般停下。
可是?照这样听来,他没有去接船。
阿近心想,这也难怪。“您是别人家的伙计,不能说去就去对吧?”
“不,不是的。”藤吉好似要甩除什么地使劲摇头,望着阿近。
“他是我的亲人,只要我提出要求应该会获准。”
我没向老板请假,藤吉一口气说完这句话。
“我一直对店内隐瞒有个遭流放外岛的哥哥,所以无法开口。”
阿近双手放在膝上,凝视藤吉如遭丛云遮蔽般的阴霾双眼。
“老实告诉您吧。我觉得丢脸,不想让店里的人知道我有这样的哥哥。”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宫部美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