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了。阿近,松田屋老板也已坦白这件事吧?”
伊兵卫说的没错,阿近重重点头。
“我明白他畏惧曼珠沙华的原因,但花丛后为什么会露出人脸呢?”
伊兵卫朝困惑的阿民努努下巴,朗声而笑。
“阿近,你婶婶就是如此,个性率真,为人处世也一样直爽,对任何人都胸怀坦荡。我可真是娶到了不起的老婆啊。这是我当男人的福气,也是当商人的福气。”
阿近笑着颔首,以指尖拭去眼角残泪。
“不过,我却多少心中有愧。”伊兵卫接着说:“所以我隐约明白松田屋老板从花丛间看到人脸的原因。”
“叔叔,”阿近回道。“我认为藤吉……不,松田屋老板看到的是自己的脸。”
吉藏死后,每当秋风吹起,曼殊沙华盛开,藤吉便会从飘摇的红花中看见自己的脸。藤吉不愿承认,那张瞪着怒眼,怨恨大哥、咒他早死,责备他竟苟活世上的面孔是自己的。
这样啊,伊兵卫轻声应道。
“我仍认为松田屋老板看到的是他大哥。那张泛着泪向他道歉、请求原谅的苦闷面容,从赦免花缝隙间探出……”
真可怕,阿民颤声说。
“松田屋老板吐露这秘密后,没打算现场做个确认吗?”
阿近摇头。“其实我曾问他愿不愿意这么做,因为我离席期间,他一度想打开拉门……”
原来如此,藤吉忍不住想看三岛屋庭院里的曼珠沙华是否也会出现人脸。
然而,藤吉婉拒阿近的建议。
“他说,刚才太过鲁莽,这绝不能让小姐看见。”
阿民突然面露愠容,搂住阿近的肩膀。“老爷,他的意思是,假如阿近一起打开拉门,也会看到已死的吉藏或松田屋老板的生灵吗?”
“婶婶,您误会了。”这次换阿近安抚阿民。“我大概什么都看不到吧。松田屋老板是指,坦诚这个秘密后,他必须独自确认那张藏在曼珠沙华后的脸——不,应该说那张脸是什么样的表情。他说不能让我看见,其实是不愿暴露他面对那张脸时的情绪。”
“他想必是觉得难为情,”伊兵卫说,“才着急回去。”
阿民来回望着丈夫与侄女,接着望向曼珠沙华的红花,像小姑娘似地嘟着嘴,叹口气。
“我完全搞不懂,这究竟怎么回事啊。若说是那遭吉藏打死的木匠化为亡灵害死他,我还比较能理解。”
“这倒也是,所以我才说你是个好女人。”
伊兵卫向陪伴身边多年的妻子投以真心疼爱的眼神。
两天后。
伊兵卫唤来和阿岛一起在厨房忙碌的阿近。不过并非要她到伊兵卫的房间,而是黑白之间。
伊兵卫独自站在缘廊,自藤吉——松田屋老板回去后,曼珠沙华就像完成任务般,突然枯萎凋谢,一朵不剩。庭院里的艳红尽褪,徒增秋日的枯黄。
阿近拆下束衣带,理好衣领和衣袖,端正坐好。,伊兵卫对她说:“刚才接到消息,松田屋老板过世了。”
阿近瞠目结舌,一时答不出话,“啊,果然不出所料”的心情混杂着诧异的涌上心头。而这当中又夹带着“为什么我不觉得意外?”的困惑,思绪层层纠结。
“他原本就有心脏病,之前也曾卧病在床。”
阿近双手按着胸口。“之前在这儿谈话时,他也曾露出呼吸困难、胸口疼痛的表情。”
“这样啊。他去看病拿药,医生还严肃地吩咐他要注重健康,好好调养身子。”
今天早上,他比平时晚起,家人进房关切,却发现他全身冰冷地死在床上。
“据说是在睡梦中过世,一脸安详。”
这算是寿终正寝吧,伊兵卫又补上这么一句。接着,两人沉默地望着枯草和芒穗摇曳的庭院。
不久,伊兵卫开口:
“昨日,松田屋老板独自外出大半天。回来时,衣服上散发着焚香的气味,他儿子……啊,就是他的接班人,瞧着纳闷,便问他是否去过寺院。松田屋老板回说去看一个多年不见得旧时。”
是去看吉藏吗?
“松田屋老板感叹着,好久没见面,真是怀念。他还笑说,都已是这个季节,寺院和墓地仍开满曼珠沙华。”
阿近伸手掩面,想抑制涌出鼻端的涕泪。
“我们到底谁猜得对,看来已无从得知。不过,我想无论那是哪张脸,松田屋老板是去看曼珠沙华时,一定带着微笑。”
因为藤吉面带笑容的说,曼珠沙华满开。
“松田屋老板获得谅解了吗?”
伊兵卫回望阿近。“才不是呢,是他放过自己。”
这话意指,藤吉已原谅藤吉。
“他道出潜藏心中的罪过,与自己达成和解。”
而促成这个契机的就是你,伊兵卫道。
“所以这算是你的功劳。”
“我只是听他讲故事而已。”
“可是,仔细想想,为什么松田屋老板选中你?”
前天伊兵卫才说过,他们心中的悲伤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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