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吧,阿近大小姐。”
与客人会面后,阿近显示恭敬地致歉:“让您久等了。”
对方身穿鳞纹的华丽和服,发髻上插着两支大龟甲发簪。这种最近风行的发型,深深吸引阿近的目光。
对方开心地眯起眼睛。“家人都骂我老跟着流行跑,是个没规矩的媳妇。”
她笑起来双眼眯成细线、眼角下垂,再搭配丰满的双颊,犹如画里的富态女子,和我一点都不像,阿岛姐也真是的。阿近不禁暗自苦笑。
“谢谢您专程前来。”
阿近手抵地面,低头行一礼。
“我知道这房间的用途。请叫我阿福。”
即使是假名,也取得很贴切。
“对了,您是阿近小姐吧?”
“是的,我是阿近。”
“您平常会用镜子吗?”
刚刚才找过镜子,阿近点头回答“会”。
“这倒是理所当然,不过,我有点担心……”
阿福指尖轻抵下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年约三十岁——穿着带有替女人除灾解厄意味的鳞纹,或许正值大厄之年(注:女人三十三岁),但她的动作像少女般轻快可爱,穿起来很合适。
“因为听过我的故事后,您或许就不爱照镜子了。”
阿福的故事于焉展开。
02
阿福出生于日本桥小松町,家中经营裁缝店。店名为“石仓屋”。
“新场桥旁,河对岸有座细川越中守大人的宅邸。多年来,我们一家获准在细川大人的宅邸进出,所以父母总会提醒,睡觉时不可脚朝宅邸。可脚朝另一边,又是一间布庄,且外濠对面的武家宅邸更多,当中也有我们的客户。”
因此,以头朝日本桥、脚朝京桥的方向铺床,成为这家人的习惯。
“脚总得伸向某个方位才能睡觉,这也没办法。不过,明明同样是江户的桥,我们却把日本桥看的比京桥重要,于是在石仓屋形成一种独特的讲法,只要一吃亏便会说“受到京桥般的待遇”,当然,这在别处完全不通,就像我们家独有的暗语一样。”
话虽如此,懂这暗语的人可不少。尽管裁缝店的规模有大有小,但石仓屋算是个大家庭。
“家父是第三代当家。那是石仓屋的鼎盛期,光旗下裁缝师傅便有十五人之多。”
除了缝衣服、外褂、裙裤等裁缝店常接的生意外,石仓屋也常缝棉被。看在外行人眼里,不会觉得这需要像裁缝衣服那样的复杂伎俩,其实此工作极为困难,棉被出自不同裁缝师傅之手,睡起来的感觉也大相径庭。
“尤其家父缝棉被的收益,在江户可说是数一数二。正因如此,店里才会生意兴隆。”
父亲名叫铁五郎,石仓屋历代店主都沿用这个名字。这也是设立商号的第一代店主,即阿福曾祖父的名字。
“缝棉被的裁缝店,屋号为石,店主为铁。”
阿福伸指抵在唇边,模样可爱迷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我老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净是些硬邦邦的东西。当中并非有什么特别的典故,仅是因为我曾祖父是上州石仓人。他原本是个一贫如洗的佃农,后来没办法糊口,只好到江户来。据说本名叫锹五郎。”
对了,附带一提——阿福眼神淘气。
“家母名叫阿金,还真充满铜臭味。”
阿福的嗓音相当悦耳,阿近频频点头,听的很入迷,却也开始有点担心。“阿福”应是她临时取的假名,可是“石仓屋”听来煞有其事。只要凭着这些描述,便能马上到日本桥通町一带确认石仓屋的所在地。
阿福似乎看出阿近心中所想,微微一笑。
“石仓屋已不复存在,”她柔声道,“由于发生某件事从此灭亡。那也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
这么听来,仿佛失去的不是一家店,而是一整个家族或藩城。那是与阿福的轻松口吻极不搭调的刚硬用语。
“没错,就这样灭亡了。”阿福重复一次,“我父母想必也很不甘心,但石仓屋继续留在世上也绝不会带来好事,这结果反倒适得其所。”
阿福的语气悲叹中带有看破一切的坚强。她像发现什么怀念的过往般,视线在榻榻米上游移。
“不愧是气势有如旭日东升的三岛屋,连榻榻米边线也用上好的纺织品。”
深蓝色加上金银变线交织的镶边,想必因为这是待客用的房间。在阿福提起前,阿近并未特别留意此事。叔叔婶婶应该也一样,都是交由榻榻米师傅处理。
“这地方叫‘黑白之间’对吧?我是从阿岛那儿听来的。”
阿近颔首,并告诉阿福,店主伊兵卫会邀棋友到此对弈。
“那么,下次换榻榻米时改为黑底银边的款式,不更合适?摆饰和挂轴不妨也采用黑白两色,或仿照围棋的造型。”
对了,阿福丰润的脸上又浮现笑容。“我想起石仓屋也有个孩子和年轻伙计都很害怕的‘黑之间’。那房间的榻榻米外缘正好是黑色……”
而在那里缝制的东西更是糟糕,阿福接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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