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只有男性才会对美女趋之若鹜,其实不然。”
阿福继续道:女性也常倾心于美女。
“心里不由得为之震撼、无限憧憬,希望也能和对方一样,但她的美,连同自己在内,谁都及不上。这是理所当然,她深受神明眷顾,是上天别出心裁创造出的美人。我当时如此深信不疑。”
阿近暗想,唯有裁缝店老板的女儿,会以“别出心裁”来形容女子之美。
阿福目光垂落膝头,迟迟没接着说下去。先前,滕吉和越后屋的阿贵发生过这种情况,阿近也有切身经验。为了陈述过往而回想往事时,反遭唤起的记忆压制,话哽在后头无法言语。
“见到姐姐时,您的心情如何?”
阿近出言催促,想唤醒阿福。阿福仿若从梦中苏醒,抬起脸。
“令姐就如您想象中那般漂亮,对吧?”
在阿近的反复询问下,阿福微微颔首。
“夕阳西下后,她终于抵达家中,比预期晚许多。家母原本担心她在途中又身体不舒服。”
听说是阿彩踏进江户后,为热闹街景吸引,忍不住东逛西瞧,才耽误了时间。
“当时已是华灯初上,但不骗您,姐姐身影出现时,周遭顿时为之一亮,完全不需要蜡烛或座灯。没错,在我眼里确实如此。”
阿彩身穿华丽小菊图样的和服。少女阿福看来,每朵小花的色彩,都鲜艳地映照在姐姐白净脸颊、纤细头颈及手腕内侧晶莹剔透的肌肤上,微微散发着光芒。
——你就是阿福吧?
这是阿彩的第一句话。她微屈双膝、弯下腰,配合阿福双眼的高度,以甜美如蜜的嗓音唤道。
——我终于回来了。我是你的姐姐喔,从今天起,我们好好相处吧。
阿彩尚未换下一身行装束,双脚也满是尘沙,阿福仍不由自主地伸手紧紧抱住她,鼻尖旋即传来一股花香。
“嗯,真的是芳香四溢。”阿福轻声道。“姐姐就这样回到石仓屋。”
阿彩完全重拾健康,之前无法摆脱的喉病已消失无踪。如今气色红润、秀发乌黑油亮,举止优雅且充满朝气,甘醇的话声中搀着年轻女孩的活泼。
细问之下才得知,原来这次是阿彩主动提出想回江户。大年初一,在大矶的养父母家以屠苏酒祈愿长寿时,阿彩浅酌一口便将朱漆酒杯搁在一旁,接着说:今年春天我想回江户。我没事了,一定能平安抵达。叔叔、婶婶,麻烦你们派人到江户传达此事。而后,阿彩重新端正坐好,毕恭毕敬的行礼,神情看不出一丝迷惘和不安。
养父母家大为惊诧。毕竟自阿彩三岁到十七岁一来,他们一直悉心照顾、百般呵护。身为养父母,嘴巴上虽没明讲,但也想过将阿彩娶进门。这么一来,江户那边不会有怨言,阿彩应该也不会有意见。毕竟,九年前是阿彩亲口表明“不想回江户”。
那为何现在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呢?比起讶异,更觉狼狈伤心。也难怪他们往坏处想,任务或许有什么原因,令阿彩不愿留在大矶。
阿彩看穿了养父母的心思,任凭追问也不为所动,即使他们苦苦央求,仍不改变决定。你说没事,可是你怎能确定?自己的事,我当然清楚。你不是不想回江户吗?八岁时,我像遭到诅咒般,一靠近江户便会旧疾复发,才哭哭啼啼做出那样的决定。我总想着,若能回那怀念的老家,当然要回去。可是,这次或许会发生同样的情形啊。请不必操心,也不必烦忧,我心里很笃定。
阿彩原本就只是寄住在这里,本人都这么说了,养父母也没理由阻拦,但心中难免保持一丝希望。阿彩离开石仓屋多年,如今回去住的习惯吗?石仓屋或许会劝阿彩留在大矶生活。
然而,石仓屋并未做出这样的回复。身为阿彩的父母,他们当然是敞开双臂欢迎。大矶的养父母只能饮泣吞声,强颜欢笑的送阿彩回江户。
话虽如此,石仓屋方面也不是一点都不担心。离家十四年,确实是段漫长的岁月。
不管是二十四年或三十四年,对铁五郎和阿金都没有影响,因为他们是孩子的父母。但,不记得阿彩长相的弟弟市太郎,及仅从大人谈话中晓得有阿彩这姐姐的阿福,心中会是何种感受?与其说是亲姐姐自疗养地返回家中,不如说是由他处嫁进一个陌生的姑娘还较为贴切。当然,石仓屋里没人会瞪大眼睛紧盯阿彩,琐碎地挑剔她拿筷等举动。只不过,日常中就连拿筷子这类细微的差异,都会如鲠在喉般令人在意。
若是阿彩和弟妹不合……
阿福哭着抱住阿彩的那一刻,石仓屋在欢天喜地之余,也为此担忧得心底隐隐作疼。特别是母亲阿金,更烦恼得夜里辗转难眠。
然而,一切只是杞人忧天。
不到十天,阿彩便已适应家中生活,别说离家十四年,看起来离家十四天都不像。
石仓屋有许多阿彩不知道的习惯,不认识的人也不少,但阿彩马上便弄清楚这一切。她熟记人名和长相的速度之快,连身兼商人和工匠的铁五郎也惊讶不已。众多的裁缝师傅,她一眼就能分辨,下回便能亲切的叫出对方的名字,且准确无误。若有人提到她不在家那段时间的事,她也不会流露厌恶或落寞的神情,甚至还开心的央求对方继续讲,进而打入对方的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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