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开始表决。」诚哉的声音响起。「赞成山西春子女士安乐死的人请举手。」如此说完时,他自己已举起手。
山西繁雄率先举手。接着是明日香,然后太一也举了。
踌躇不决的小峰,面色沉痛的户田,眼神悲伤的荣美子也纷纷举手。未央似乎听不懂大人们在说甚么,不可思议地望着大家的脸孔。
菜菜美看着诚哉。「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甚么问题?」
「由谁来打针?」
她的问题让众人脸上浮现赫然一惊的表情。他们不仅得决定要不要让春子安乐死,也得决定由谁来执行。
「你说呢?山西先生。」诚哉保持举手的姿势问。
山西面向菜菜美报以微笑。
「妳放心,由我动手。或许该说,我不想让我以外的任何人做这件事。」
「可是,那并不容易。」
「那么这样呢?如果先麻烦妳把针刺进去,之后再由我来接手,这样可以吗?还是说,那种药的毒性很强烈,只要针一戳进去就会死?」
「不,我想光是把针戳进去,应该不会产生任何作用。」
「那么,就麻烦妳这么做吧。只是还得借用妳的手,真不好意思。」
听山西这么一说,菜菜美低下头,然后默默举起手。
现在只剩下冬树了。他虽然低着头,却可感觉到众人的视线。这段时间有如恶梦。
「如果反对,请提出替代方案。」诚哉以冰冷的语气说。
冬树咬唇。他衷心盼望春子奇迹地恢复意识,但她依旧安静沉睡。
「我要先声明,就算你不举手,在场也没有任何人会怪你。」诚哉说。「谁都不想决定这种事。如果容我代替大家说出心声,我会说其实大家都对你抱持期待,期待没举手的你能提出替代方案。大家都是因为自己想不出替代方案,只好忍痛举手的。就连我也不想做这种事,就连我也一样对你抱着期待,虽然这样说很窝囊。」
听到诚哉的声音渐渐颤抖,冬树抬起头,他看到兄长的脸时吓了一跳。兄长的眼睛通红,泪水夺眶而出。
环视四周,其他的人也哭了,他们边哭边保持举手的姿势。
这让冬树明白了一点:自己的德道观其实非常肤浅。自己拘泥于「生而为人就该做正确的事」这个观念,但其他人不同。他们是打从心底为了与山西春子诀别而伤心,不得不选择这条路令他们绝望。
自己其实只是不想受伤罢了──冬树不得不承认。
当他缓缓举起手,大家的哭声变得更大了。
「表决通过,请大家把手放下。」诚哉的声音像是勉强挤出,但他的语调依旧镇定。他做个深呼吸后,看着山西。「那么,接下来呢?」
山西应声点头,朝菜菜美微微鞠躬。
「可以麻烦妳照刚才说的程序进行吗?」
知道了,菜菜美小声回答。
「不好意思。」山西看着诚哉。「能不能让我们单独相处?我不想让别人看到。」
「可是……」
「不要紧。」老人露出笑容。「我并不打算跟她一起死,这点你不用担心。」
诚哉微微点头。
「知道了,这样或许也比较好──那,我们先去隔壁教室吧。」
冬树等人留下山西与菜菜美,往隔壁教室移动。其中几人在被地震震乱的椅子上坐下,冬树和诚哉依旧站着。
「那种药,不知还有没有。」户田突然说。「那叫作沙克辛是吧?那种毒药,不知还有没有剩的。」
「为甚么这样说?」小峰问。
「你想想,今后说不定还会有这种事发生。看看外面的状况,谁敢保证不会再有人受伤或生病?如果确定不治疗就没救时,恐怕还是会做出跟这次相同的结论吧。」户田望向诚哉,像是要征询他的意见。
凝视窗外的诚哉摇头。
「要做出甚么结论,应该视每次的情况而定。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尽最大努力,不让大家受伤或生病。」
话是没错啦──户田说到一半就打住,因为菜菜美进来了。
「结束了吗?」诚哉问。
「我把针刺进去之后就交给山西先生了。我离开房间时,他应该还没把药注射进去。」
「是吗。」诚哉叹息。
冬树的脑海中浮现山西手持针筒的模样。凝视着刺进妻子身体的针,以及即将夺走她生命的药,那一刻他在想甚么呢?也许在回顾二人携手走过的漫长人生,也许正在向妻子道歉,说自己无法救活妻子。
户田抛出的疑问犹在耳畔。今后发生同样情况的可能性极高,没有甚么可以保证将来发生意外或遭到病魔袭击的不会是冬树自己。过去他想得很简单,总觉得那种时候只要去医院就能解决问题,但是今后不同了。为了让其他的人活下去,自己说不定必须选择死亡。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好像走在漫长无尽的隧道中。
入口的门开了,山西繁雄站在那里。他的表情沉稳,彷佛是要来道早安的,但他的脸孔像白瓷一样毫无血色。
「结束了。所以,呃,我们可以出发喽。」
连冬树也感觉得出来,山西试图以轻快的语调表示这没甚么大不了的。他想不出该对山西说甚么话。
「是吗。」诚哉回应。「可以瞻仰一下夫人的遗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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