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使是美树,听说已来过医院多次,但允许她进入病房不过两次而已,这一回是第三次见面了。
虽然三度见面,但前两次见面还是在外科病房的时候,正如前述,我压根想不起与她见面的情况了。对于被医生诊断为“失忆”的我来说,这位叫“松山美树”的女性是今天“初次见面”的对象,所以她的容貌和声音都不在我的记忆之中。
在淡黄色衬衫外面披一件潇洒的浅绿色外套的她,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我的样子,一边频频用手帕擦拭眼角,一边喃喃地说“可怜”。
接着她似乎比我还激动地大喊大叫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又用手帕掩面哭泣起来。没有问题啦,不正在迅速康复吗?——反过来得由我好言安慰情绪失控的小姑了。
“错啦、错啦。”她一边抽泣,一边不知所以地说着。
“请冷静一点吧,美树。”
我难受地握住埋头饮泣的小姑的手。她的手冰凉。
“你都如此悲伤,那教我怎么办?”
“唉……”
美树喘息般地长长叹息,然后边摇头边说:“对不起,我明白。可是……”
微弱而嘶哑的声音。我紧紧握住她那轻轻发抖的手。
不久,美树总算恢复了平静。我希望能从她的口中得到关于我自己——芹泽圆子的一些新资料。美树虽然不再哭泣,也与我说了许多话,但我觉得并无多大收获。
不过——她所说的其中一件事,引起我的极大关注。
“从今年春天开始,嫂嫂好像为哥哥的一些事而烦恼。我去找她玩时,只见她郁郁寡欢。嫂嫂说最近哥哥变了,很可能在外面拈花惹草。我赶紧劝慰,说怎么会呢。但实际情况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
十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昨天美树所说的话,一直让我心神不宁。已死的芹泽峻有外遇吗?
在外人看来非常美满的一对夫妻,结婚已经六年了,但膝下犹虚。丈夫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而且是一流企业的精英……或许,这世界上没有不风流的男人。
不过事到如今,令我内心不安的并非是丈夫有否风流韵事的问题,在我脑海中拂之不去的是我的对手——那位与丈夫相好的女人的影子。
所谓“女人的影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峻的情妇”这一称呼,以及与其相连的印象,强烈地摇撼着我内心深处冬眠着的记忆。
为什么?
根据美树所言,当时我似乎已略觉到那女人的存在。不用说,不安和妒忌令我心有戚戚焉。正是为了挖掘这个记忆,才使我心神不宁。
不!不对。不能仅仅用妒忌做解释的某种东西——或许比妒忌更复杂、甚至与妒忌完全异质的东西潜藏在我的心灵深处。这东西或许是解明“真相”的重要线索。
十月二十八日 星期三
脸上的绷带,几时才能拆掉呢?
今天,我下定决心向病房护士提出这个问题。
护士的名字叫町田范子。从清洁身体到各种护理工作,都有赖她的照料。我真想对她说一声多谢!但事实上,我对她的印象不太好。
像男人一般的宽阔肩膀和高大身材,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
一张薄施脂粉的有小皱纹的脸孔,总是挂着职业性的漠然表情,绝对不向病人说一句多余的话。所以看到她的样子,有时会令我产生说不出的厌恶感、冷漠感和恐惧感。
在做例行工作时,她向躺在床上或坐在轮椅上的我投来毫无感情的眼光……
她用这目光,在可悲的患者身上看到些什么呢?她的内心,正在如何打量我呢?
不,她那漠然的眼光,或许能映现出我的身影;我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世之谜而感到恐惧、胆怯。
“这绷带,几时才可以拆掉呢?”
听到我突如其来的提问,范子仿佛受到巨大冲击似的全身发硬了,赶紧避开对着我的视线。虽然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我确实看到了她的狼狈相。
“啊——不如向外科医生问问吧。”
稍后,她打太极似的答道。
“嗯,町田小姐,我也是这么想。”
等到我准备问具体情况时,她又恢复平常的冷漠表情了。
“不过,每天都是你替我拆换绷带,你应该最清楚我的伤势了。我的脸部还能恢复原状吗?即使现在有伤痕,以后能治愈吗?或者……”
“你说到哪里去了?”她用一成不变的声调淡然说道,“只不过留下一些伤口罢了,所以现在还不能拆绷带。你的担心可以理解,但无需太过神经质。”
“可是……”
“没问题。再治疗一段时间,脸部一定会恢复原状。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所以,现在应以治疗心病为主,快点忘记脸部伤口的事吧。”
就算她不说,我也在努力忘记脸部伤口的事,但有时候会难以抑止产生不安和恐惧。
我的脸?包扎在绷带下的我的脸……应该相信护士说的“没问题”吗?或许,只不过是安慰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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