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露祥和的笑容看着我,但我觉得这笑容后面隐含着某种无底的阴暗。或许,她是个“疯子”这个先入为主的念头,令我自然而然产生了这种感觉。
“你有好好读书吗?”
这是母亲在任何场合遇见我时必定要说的开场白。
“是的,正在努力读书,请别担心。”
我马上回答。
“明年一定能考上大学吗?”
“没问题。”
我尽力装出充满信心的样子,点头说着:“到那时候妈妈的身体彻底康复了,我以考入大学作为献给妈妈的大礼。”
每次与我见面谈话,母亲最大(或许是唯一)的心事就是我的大学入学考试问题。
即使是已经丧失认识现实能力的此刻,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担心着自己的儿子是否“好好读书”?她朝夕企盼儿子能够考入“一流”大学,即便精神失常了,这愿望仍然不变。
在此时此刻,母亲的心理究竟处于怎样的状态呢?
我当然无法正确知晓(就算那些专科医生说不定也是如此),仅凭我的想像和猜测,她应该浑然忘了一年前发生的事件:杀死父亲、把我刺伤、被警察逮捕——那些讨厌的记忆统统被封存在心底了。为了保持某种程度的精神平衡,她或许会找出完全不同的理由,来理解自己当前所处的境过。
“今天,补习班怎么啦?”
母亲用突然想起的语气问我:
“难道是逃课来这裎?”
“不、不!”
我慌忙说谎掩饰,“今天补习班停课。”
“噢,你抽空来看妈妈那就太好啦。阿忠呀,对你来说,当务之急是读书,明白吗?俗话说勤能补拙,你应该比别人多花两倍、三倍的工夫来读书才对呀……”
你本来就是不太聪明的孩子——或许她把这最后一句话咽下肚里。想到这里,我不免略感悲哀。
对于母亲的叮嘱,我“嗯”地点点头。母亲露出满意的表情眯细了双眼,也向我点点头。我的心情随之放松下来。
一股潮湿的暖风突然从正面吹来,才发现病房的窗户打开着。可以听到外面沙沙的雨声。我一边抚平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情不自禁地轻轻叹息一声。
“妈呀,”我略微改变语气,说道:“这次来探望你,想顺便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情?”
我一边抬眼看着母亲歪着头的脸孔,一边将右手伸入放在椅子旁边的纸袋,取出放在里面要询问的物品——包着绿色天鹅绒的盒子,再用双手捧住,慢慢地放到桌上。
“怎么?”
母亲屏着气睁大眼睛瞪着这个盒子,刹那间,方才的稳重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昨晚发现的。”
我忐忑不安地说道:“藏在钢琴里面。是妈妈放进去的吗?”
“为什么你要做那种翻箱倒柜的事?”
“头痛找药。急救箱不见了,我想它应该放在家中的哪个角落里,于是到处寻找,想不到……”
“你打开那架三角钢琴的盖子了吗?”
“是的。”
“怎么可以……”
母亲的脸色变得僵硬了,她筮吾又止,盯着桌上盒子的眼神不安地摇曳,紧绷成一字形的唇端不规则地颤抖着。
“说真的,找到这个盒子使我很纳闷,若搞不清里面究竟放的是什么,就会影响我集中精力读书。因此,我非来问你不可。”
母亲的表情冻结了,对我的提问没有回应。
糟啦,我想。我起先没有预估到母亲看到这个盒子会呈现如此狼狈的反应。我又记起方才护士长让我不要过分刺激母亲的嘱咐。但是,我无论如何都要向母亲提出这个问题。
“里面究竟放着什么东西?箱子用锁锁着,表示里面有重要物品。妈妈,你说对不对?”
我举起盒子,轻轻摇动,里面发出喀嗤喀嗤的钝音。盒子不太重,至少可以判断里面装的不是钻石或金饰之类。
“呐,妈妈,你告诉我吧。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你究竟隐藏了些什么?”
“……”
“妈妈,快说吧!”
“——唉!”
母亲叹息一声后说道:“我不能说。你随便打开看吧。”
“可是打不开呀,所以特地捧到这里来。钥匙藏在哪里?是不是带在妈妈身上?”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母亲重新缄默了。只见她嘴唇紧闭,眼神发直。还只有四十岁年纪的她,一脸沧桑,看起来像八十岁的老婆婆。
白色花边窗帘掀起来了,一阵暖风又吹进室内,外面的雨声比方才大了不少。
我想去关窗户,便从椅子上站起。正在此时——
母亲的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定睛一看,有一样发出银色光芒的小东西跌落地板。我大感惊讶,赶紧弯下腰把它拾起。
“啊,钥匙……”
我盯着母亲的脸,说道:
“一定是这个盒子的钥匙了。果然是妈妈藏着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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