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玩的外甥想说。
“异眼是什么?”
这样向我问道。用往常的语调。用他临近变声期的清澈的少年低音。
“就是指左右眼的颜色不一样。”
跟他这么回答后,我向少女走近。
“是MEI 小姐吧。去年我们在见崎先生的别墅见到过吧。”
“——你好。”
用几乎要被波浪声盖住的小声音回答后,她将右眼的视线转向我的脚边。
“受伤了吗?”
这样问道。我说着“啊,不……”,向下看着自己的左腿,接着轻轻点了点头。
“我很久以前,遭遇了一场事故。”
这样回答道。
“去年没注意到吗?”
“啊……是的。”
“那时候的伤没有完全恢复,总得这样拖着左腿。虽然并不会觉得痛。”
一边说着,我自己轻轻地敲了敲左膝上方附近给她看。
“是场很惨的事故。那是中学的时候。一辆卡车撞向我们全班乘坐的巴士……”
少女沉默地歪起了头。我接着说。
“班上的朋友死了好几个。班主任老师也死了。我是那次存活下来的。”
“…………”
“我是贤木晃也。再一次,请多指教。”
“——好的。”
“这位是外甥小想……你是知道的吧。是姐姐—— 比良塚月穗的儿子,一到放假老是来我家玩……你跟我亲近我很高兴,不过想,你也要努力在学校交朋友啊。”
想什么都不回答,从后面畏畏缩缩地出来,“你好”地打了声招呼。用与少女一样的,几乎要被波浪声盖住的小声音。
我记得那之后,和她漫无边际地唠叨了一会儿。比如我作为爱好拍下的照片的事情,比如在这附近的海上偶尔能看见的海市蜃楼的事情……。
我跟她在去年这之后,还有过几次见面交谈的机会,但详细的内容我没法顺利地回忆起来。说不定能渐渐回忆起来,也说不定不会这样。只不过—— 。
这一句话我记得,好像在某个时机跟她说过。
“你的那只眼睛。那只蓝色的眼睛。”
我当然清楚那是代替原本的眼球被嵌入的人工眼睛,在这基础上,我说道。
“或许你用那只眼睛,在跟我看着同样的东西……同样的方向也说不定。”
那时她好像有点吃惊地重新看着我的脸。
“为什么。”
她小声说道。
“为什么,这么想……”
“不清楚。是为什么呢。”
先说出口的我自己也有些困惑着,只能给了她一个含糊的回答。——我觉得是这样。
“究竟是为什么呢。”
少女的名字是MEI。见崎MEI。
据说“MEI”是写作“鸣”这个字。
鸣动的鸣,雷鸣的鸣,吗。——见崎鸣。
我=贤木晃也之死,是在这之后大概九个月的事情。
2
“死了”这句话并不是比喻。并不是“跟死了一样”或是“心死了”这一类意思—— 。
我死了。
我现在已不是“生者”,而是“死者”。这件事不会有错。
今年春天——五月上旬的某一天,我确实死了。
呼吸停止心跳停止,脑部活动永久停止……我于是,便成了这样子。成了不拥有作为生者的实体,只剩下叫做“我”的意识 ...(——灵魂?)的存在。——成了所谓的幽灵。
我死了。
那是五月初,黄金周临近尾声那会儿。日期是五月三日,星期天。——是我二十六岁生日。
在这天晚上,时刻是八点半过后。我记得天空中隐约挂着一轮朦胧的半月。
我死了。
那时的场面—— 自己刚好丢掉性命的那一瞬间,或是在那之前不久的情景,这些我能清晰地回忆起来。作为一幅带有若干声响、人声的鲜明的“画”。
地点在家中。从二楼到楼梯井,在这宽广的空间里……。
是在我长年以来一个人居住的“湖畔公馆”的那个大厅。我与月穗从以前开始,就将位于整幢建筑靠正门口那一边的中央的,兼作楼梯大厅的这里,称作“正面大厅”。
我倒在这“正面大厅”的乌黑坚硬的地板上。——穿着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裤子。好像有点像是中学生或高中生的服装。
身体仰卧。弯折成变形的角度被甩出去的双手双脚。就算想要活动手脚,也已经完全不动了。
脸朝着正侧面。与手脚一样,也完全活动不起来。是脖子的骨头出了什么问题吗……然后,还有血。
头部某处破裂而喷出来的血,把额头和脸颊弄脏成了红色。
地板上呈扩散状地渐渐形成着血泊。——一目了然的惨状。
我在临死关头,用茫然睁大的这双眼睛看见了这幅“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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