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意识到幸存的自己享受着快乐的罪恶感,奏子就想摧毁自己。
她思考着怎样的痛苦才能惩罚自己,终于发现,唯一的方法,就是面对四位家人迎接的人生最后一刻。
“奏子……?”
奏子不顾椎名,独自陷入了沉思。听到他的叫声,才蓦然惊醒。
“我接受你的采访。”
原本以为需要花不少时间好好说服,没想到奏子一口答应。椎名显得有点失望。奏子决定在椎名身上赌一下。“不过,我有一个交换条件。我想看看凶手的陈情书,你可以拿到吗?”
凶手在那份陈情书上,巨细靡遗地描写了犯罪情节。奏子想看凶手亲笔详细记录案发当时的情况,想知道家人在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有何感受?而且,更想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招致都筑则夫的痛恨?
听到奏子的要求,椎名思考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法院认为,都筑则夫是为了推卸责任写下这份陈情书,所以,陈情书的内容或许和真相之间有一定的落差。即使如此,你仍然想看吗?”
奏子抬头挺胸,直视着椎名。
“你不是最近才知道陈情书的事吧?为什么事到如今,才……”
“如果我拜托法院给我看,法院就会同意吗?”
“应该不可能吧。”
在开庭审判时,犯罪被害人根本无法出庭旁听,法院甚至不会通知被害人家属开庭时间。所以,奏子从来没有旁听过这场命案的开庭审理。
“刑事审判并不是以被害人对加害人的方式进行。而是当有人违反国家的刑法时,作为扰乱治安遭到国家的逮捕,由国家对加害人进行惩罚。因此被害人无法成为审判的当事人。如果是被害人本人,或许有机会站在证人席上陈述自己曾经遭受到如此这般的危害,至于家属,可以说,和审判完全没有关系。”
椎名说话的口吻并不是在拥护法律,而是在陈述一个无奈的现实。
国中生的奏子也知道,自己完全没有机会向众人传达失去家人的悲痛,也没有权利质问被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的家人?”甚至无法阅览连被告都可以看的公审纪录,当然也无法拿到判决书的誊本。
平成二年,在某个事件被害人因为警方的不正当搜索,请求国家赔偿的审判中,最高法院明确判决:“犯罪搜查以及检察官行使公诉权,乃维持国家以及社会秩序之公益所为之,并非以恢复犯罪被害人所受侵害之利益及损害为目的”。
“虽然审判无视被害人,审判长却在判决中说,能够充分理解被害人内心的遗憾。”事实上,奏子并不是每天都怀着这股怒气,只是为了利用椎名拿到陈情书,在他面前扮演一个对法律的不完善感到愤慨的被害者家属国中生。
奏子的内心另有想法。
最好有人去杀了审判长的家人,应该让那种轻率地把“遗憾”这种字眼挂在嘴上的人,了解这两个字眼真正的意义。
“加害人受到法律的制裁,被害人则要受到社会的制裁。”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人权主义者喊的口号,但奏子也有同感。命案发生后,周刊杂志几乎每个星期都在报导命案起因的外祖父公司的散漫经营内幕。虽然周围人都可以不让奏子看到,但时间一久,他们慢慢放松了警戒,奏子也目睹了世人渐渐对成为外祖父借款连带保证人的凶手产生了同情的现实。
她在放学路上去书店站着看书。在姑姑一家还在熟睡的清晨悄悄起床,偷偷看晨间新闻。
当她发现报导公布了自己的名字和照片,不禁感到愕然。之后,了解到日本的审判制度将被害人排斥在外,她才觉得恍然大悟。
在审判制度中,并不需要被害人的出现。既然没有被害人的出现,代表在媒体的报导中,被害人的权利也没有受到任何保障。不受到法律的保护,代表社会并不尊重自己必须受到保护的人权。
“保护弱者的人权”中的弱者,是指和奏子同年代的罪犯、有精神病历的罪犯,或是罪犯的家属,但绝对不是被害人。
“椎名先生,你应该有看过陈情书吧?”
“看过。”
“你有什么感想?你认为陈情书的内容都是一派谎言吗?”
“不,无论他在行凶时是否处于精神耗损、心智丧失的状态,我认为他写的都是事实。”
椎名语带坚定地回答。
“既然这样,就拜托你让我看一下。”
眼前的中年男人一定已经产生了动摇,奏子用十五岁的女孩勇敢而真挚的眼神看着他。
椎名说了声:“好吧。”答应了她的要求。
操控男人的心太简单了。奏子心想。
两天后,一份厚厚的资料邮寄到奏子手上。
奏子反复阅读了椎名向市民团体拿来的陈情书。她对检察官和法官感到不满的地方也有同感。
母亲被榔头一次又一次地敲打,终于断了气。母亲被打死了。奏子可以充分发挥想象力,想象他们的痛苦。然而,抱着母亲的尸体哭得伤心欲绝的两个弟弟,到底承受了怎样的肉体冲击?陈情书在这个部分写得暧昧不清,这“空白的三十秒”也成为审判中的争议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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