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新干线抵达新花卷站了。
中间停顿了一会儿,感觉就像列车「吁」地调整呼吸度过短暂期间后,新干线又从新花卷站出发了。景色再次移动了。
瓢虫
铃木滔滔不绝,七尾听得兴致盎然。这个缺乏情绪、几乎感觉不到热度的补习班讲师对着国中生谆谆教诲的情景十分新鲜。
「所以有些国家,或许在遥远的某个国家,是允许杀人的。我是不知道,但或许在世界的某处有这样的国家或社群。因为禁止杀人完全只是国家观点的考量。所以如果你去了那种国家,杀了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杀了,都完全不是问题。」
虽然不觉得是什么崭新的意见,但或许是因为铃木的语气十分淡然,七尾能够毫不抵抗地听进去。从有实际杀人经验,而且不只一次的七尾来看,就算听人滔滔陈违禁止杀人的理由,他也不可能幡然悔改,也不感到反省,但铃木那种坚毅却十分温和的说话态度,让他很有好感。他再次感到铃木真是个活神父了。
他不清楚这个回答能不能让国中生满意。不过眼前的国中生侧脸老成无比,方才的恐惧和童稚都不晓得蒸发到哪里去了。
「不过,」铃木吁了一口气。「我一开始就说过,与国家的考量和法律无关,我本身仍然觉得杀人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一个人从世上消失、那个人的自我消失,是一件可怕至极、令人悲伤的事。」
「老师,你说这话,是在想着特定的某个人吗?」男子问。
「是啊,感觉很像呢。」妇人也点头。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的妻子过世了。」铃木把头转向一旁。七尾觉得从铃木的眼睛感觉不到神采,就是这个缘故。「而且是被人杀了。」
「哎呀。」妇人睁圆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吗?——七尾也感到惊讶。
「杀死你妻子的家伙呢?」男子一副要开口替他揽下复仇大业的模样。
「死了。全死了。然后结束了。」铃木沉稳地述说。「怎么会变成那样的?妻子怎么会不在了?即使回想,我还是弄不明白。我也觉得我所体验到的全是一场幻影。号志一直没有变,我想着怎么还不赶快变成绿灯?这就是开端,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在车站月台了。」
「什么跟什么?」男子苦笑。「你看到幻觉了吗?」
「明明那里的月台,没有经过东京车站的电车。」
茫茫然地游说的铃木,眼神仿佛跳进了过去的恶梦而回不来。他就要呢喃起意义不明的话语,接着左右摇头,好似又恢复了意识。
「一想到亡妻,我就有种不断坠人黑暗深渊的感觉。或是觉得妻子现在仍然一个人被抛弃在广大的沙漠中。她在黑暗的沙漠里,发不出声音,也听不到声音,什么都看不见,不安地永远漂泊,而我却无法把她从孤独当中拯救出来。我甚至找不到她,有时候一个不小心,还会忘了她。只有被抛弃在黑暗无边大地上的莫大不安与悲伤。」
「说得那么深奥,我是听不太懂啦,不过你好像是个好人。好,我要让小涉进你的补习班。」男子说得打趣,眼神却是认真的。「给我你的名片。」他说。
铃木礼貌性地伸手到西装,然后笑道:「啊,行李丢在原来的座位呢。装伴手礼的袋子也忘在那里了。」感觉他好像突然变成了大学生。「得在到盛冈之前拿过来才行。」他站起来说。「妻子过世以后,我第一次要去见岳父母。我总算能去面对他们了。」
「咦?那很好嘛,要好好打招呼啊。」男子口气粗鲁地说,但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铃木消失到后方车厢了。「喂,你信服了没?」男子对国中生说。「老师刚才的回答你满意了吗?就我来看,不管是杀人还是不杀,都要看自己的意思,所以老师的话我不能认同。不过或许还满有说服力的。你也说点什么啊?」
国中生的眼神有些呆滞。他是在生气吗?还是感动?七尾想要从他的侧脸捕捉他的情绪,但那张脸马上就恢复原状了。就像膨胀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整个松弛下来。
「不,我觉得老师的回答不是很有意义。我很失望。」
尽管紧张消失了,但比起天真,尖酸变得更醒目。
「开始认真了是吧?这样才好。装出看透一切的态度,很累人的哟。」男子扬声说道,然后不知不觉间又掏出枪。「喂,国中生,告诉你一件好事。」
「什么事?」
「你刚才提的那个问题,我十几岁的时候也老是挂在嘴边。」
男子旁边的妇人像要吹口哨似地悄声笑了。
「看你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可是那种事,每个人还是小毛头的时候都干过啦。问什么『为什么不可以杀人』来为难大人,说什么『既然都要死,人为什么存在』,自以为全天下只有自己一个人成了哲学家。那就跟麻疹一样啦。你啊,只是得了我们小时候早就已经得过的麻疹,张着鼻孔在吹嘘『我得了麻疹喽』罢啦。」
「我也是,我不喜欢向人卖弄『我看电影从来不哭』的孩子。因为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是那样的嘛。等到上了年纪,自然就会变得容易掉泪喽。我也是一样,每个人都一样,年轻时都不哭的。既然都要说的话,应该等到过了六十岁以后再来炫耀呢。」妇人说,接着假惺惺地掩住嘴巴:「哎呀,真对不起,简直像在说教似的。」她做出替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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