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枪声。只有「喀嚓」一声,像是转开锁般的轻微声响,反倒是洗手台吹手的风声还比较刺耳。「喀嚓」、「喀嚓」,声音连续。木村等了一下才发现那是枪声。灭音器抹消了声音,声音轻得连自己中了枪都不晓得。胸口好烫,木村先是这么感觉。没有痛楚,只有液体涌出身体的感觉。眼前开始模糊。
「大叔,不好意思射了你啊。」柠檬笑着道歉。「嗳,这样就结束了。」
听到声音的时候,木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后脑勺觉得硬梆梆的。自己倒下了吗?
疼痛扩散到整颗脑袋。然后他只感觉得到新干线的摇晃了。就像被抛进黑暗当中,眼前是一片没有远近感的漆黑世界。有底吗?还是没有底?
意识消失了。
一会儿后,有种飘浮在半空中的感觉。自己是被拖走了吗?
他不晓得现在发生什么事,也无法判断自己中枪后过了多久。
一种异于落入沉眠的不安让木村颤抖。
自己被关进又黑又小的场所。
叔叔,叔叔。声音传来。
自己的意识随时都会像雾气般消散,就这样消失——在这样的不安中,木村勉力维系着意识。好想喝酒啊,他想。肉体的感觉消失了。不安与恐惧紧紧地攫住心的中央,勒紧上来,好痛苦。对了,最后得确认一下才行——他想。做为父亲的情感就像硕果仅存的岩浆般喷发出来。
小涉平安无事吗?
应该会没事吧。
以自己的死为代价,儿子的人生应该会延续下去。这样就好了。
远远地,王子的声音就像屋外的风声般传来。
叔叔,你会就这样死掉哦?你遗憾吗?害怕吗?
小涉呢?木村想问,却连吸气都办不到。
「叔叔的小孩会死掉。等一下我就去下指示。也就是叔叔白死了。你失望吗?」
虽然不明白状况,但小涉会死掉这句话,让木村不安起来。
放过他,木村想说,嘴巴却动不了。血气逐渐退去。
「什么?叔叔,你在说什么吗?喂?」王子轻快的声音不晓得从哪里传来。
放过小涉——木村想说,却发不出声音。没办法呼吸,痛苦得不得了。
「叔叔,加油。要是你好好地说出『放过我孩子』,我就放过他。」
木村对王子已经不感到愤怒了。如果他肯放过自己的孩子,也只能求他了。在朦胧的意识之中,木村这么想。
他想要张动嘴巴。血液淹了满口,差点噎住。呼吸变得急迫。「小涉」,他想发音,但尽管卯足了全力,却还是发不出声来。
「咦?什么?听不见哦,叔叔?」
木村已经连发问的人是谁都分辨不出来了。对不起,我马上说清楚,请你放过我儿子——他只能全心这么默念。
「叔叔有够逊的,小涉会死掉哦,都是叔叔害的。」他听见喜孜孜的声音。自己即将沉入深渊的感觉席卷上来。木村的灵魂呐喊着,却传不到外头。
王子
「好了。」王子眼前的柠檬说,站起身。
「这样就上锁了吗?」
柠檬把奄奄一息的木村塞进马桶间里,然后利用细铜线,从门外锁上内锁。他在关门的同时用力拉扯铜线。第一次失败了,但第二次确实传来「喀嚓」的上锁声。是利用细线从外面拉锁的物理性原始方法。铜线夹在门缝间垂落着。
「露出来的线……」
「铜线丢着没关系。没人会在意,只要把铜线往上拉,就可以开门了。」柠檬说,接着伸手说:「拿来。」王子把暂时保管的矿泉水宝特瓶交给他。柠檬一接到水,立刻喝了起来。
「倒是你,最后在跟他吱吱喳喳些什么啊?」柠檬转过来面对王子问。刚才把流血的木村拖进厕所,关上门之前,王子说「我想在最后跟叔叔说句话」,进去里面跟木村说了什么。
「没什么。叔叔有孩子,我在跟他说那个孩子的事。还有,叔叔好像想说什么,所以我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听到了吗?」
「几乎不成话语。」王子说,想起告诉木村「小涉会死掉哦」时的反应。都已经失去意识、面色苍白的木村听到自己这句话,脸色变得更加惨白,那一瞬间,王子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对于面临死亡,应该已经绝望的人,再给予更深的绝望。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呢——王子自卖自夸。承受着痛苦,想要倾诉「放过我儿子」的木村,让他觉得滑稽得不得了。连话都说不好了,还那样拼命,真是可笑。
王子想起有关卢安达大屠杀的书中内容。图西族的人绝大部分是被柴刀砍死的。也有不少人被凄惨地凌虐至死。所以有个人决心到了紧要关头,就把自己所有的财产全部交出来。是为了请对方「用枪杀了自己」。他贿赂对方,不是要拜托对方「饶我一命」,而是恳求「请一口气杀了我」。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卑贱的愿望吗?王子无比感动。交出所有的财产,恳求「请一口气杀了我」,这怎么能教人不兴奋?
死亡虽然绝望,但那并不是终点。王子理解到,即便是在死亡前,还是能够带给人更大的绝望,而且他一直认为自己也必须实行。那心情就接近音乐家总是在挑战更高难度的曲子。
从这个意义来说,木村的态度和表情或许是接近理想的。人就连要死的时候,都还要担心别人吗?都还要担忧孩子吗?王子禁不住好笑。然后他也想到了其他的点子。是不是可以利用木村的死,更进一步玩弄其他人、摧毁那个人的人生呢?比方说木村的儿子,或是木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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