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牵着王妈的小手,王妈另一只手拿着馒头。他们慢慢消失在山间的小路上,后来王妈高兴地坐上了驴车,后来她又坐上一个传说中很威风的拖拉机,不过最后当王妈坐上那个最拉风的小公共汽车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王妈走了以后就再没回过家。
2.青岛路(1)
王妈是从儿子辍学以后才开始晨练的。
孩子的辍学对当时王妈的打击并不是很大,她觉得自己的儿子一直是个出色的孩子。托儿所的时候就已经称霸,小学二年级就开始顶撞老师,四年级打群架,初一打老师不过没打过,初三终于打过了。
打过老师以后王玉就辍了学。并不是学校开除他,而一帮老师让他自己亲手填写退学申请,如果不填的话就叫家长。小小的王玉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还是叫家长比较恐怖,于是就填了退学申请,还按了手印。
但是王妈并没有过分责怪自己的儿子,她觉得这是人生必经的苦难。社会是残酷的,儿子从小的经历就是在适应社会的发展。而王妈自己小时候连学也没上过几天就被拐卖了,但是如果自己没被拐卖又是一番什么景象呢?说不定自己现在还生活在穷山沟沟里,所以王妈对这事看得比较开。不过她还是狠狠得打了王玉一顿,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丈夫活着的话肯定也会这么打儿子,这是程序。她想念自己的丈夫,即使丈夫对自己也执行这样的程序。王妈打完王玉之后就让小王玉一个人出去找工作。
但是工厂不收童工,只有混混收小弟。
王妈经常回忆起自己刚来天都市那会儿,那会儿她只是个小丫头片子。那时候自己的住所在一个深巷子里,她平时没机会出门,和一帮孩子一同关在一个大屋子,生活无忧无虑,但是空间狭小。不过这些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因为她不用早起干活,不用天天挨打,最重要的是还有馒头吃。住了几个月以后王妈便被一个老太太带走了,老太太孤身一人住在一个军区宿舍。老太太经常抱着一只猫,老太太经常穿上自己的老军装照镜子。而王妈那个时候才知道给她馒头的叔叔其实并不是正真的解放军叔叔,那人当时戴了一顶红军的帽子,穿了身破旧的警察上衣,裤子是国民党穿过的,鞋子是3520鞋厂出的千层底。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可以是个人贩子。
后来王妈想起了自己的爹,想对老太太要求回家看看他,但是突然又否定了自己。她怕自己的爹缠着她也要来天都市吃馒头,然后赖着不走。她很恨自己的爹,爹没有一天不打她,没有一天不饿她。
王妈一共被过转两次手,不过一直在吃食堂,生活滋润。后来她嫁给了一个修自行车的,一直吃馒头至今。
王玉了解母亲所有的遭遇,他一直同情自己的母亲,觉得自己和母亲同病相怜。母亲从小没有母亲,被卖了都不想念父亲。而自己从小没有父亲,卖了别人也不会丢掉母亲。
王妈想这些的时候正甩着膀子大步流星地走,她老了,但是仍然壮实,她身后的雪地上留下的一串长长的脚印就可以说明。她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出门前吆喝一声,路上遇见两个异性,冲他们笑了之后在青岛路走一趟再回来。回家路上顺便在刘叔的油条铺子上买几根油条,刘叔每次都想多送给王妈几根,王妈就笑笑说:“老刘,我是有原则的人。”
天都市的一月份虽不比北方的冷,但也是会下雪。天还没亮,路被雪映得亮堂堂,偶尔有搜搜的风爽快地吹过青岛路也不会让人觉得刺骨。青岛路白茫茫一片,也许只有王妈一个人,王妈觉得这时候的世界最清爽,她觉得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才最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她都可以闻到自己脸上雪花膏的味道。
清晨的声音是安静的,这种安静里面又夹杂着一种空旷的嗡嗡声,就好像是耳鸣,这正代表着天都这个城市要起床了。
王妈放缓步伐,她双手撑着腰,扭扭脖子,接着停了下来。她看看手表,认为自己应该往回返了。
就在要转身的时候,王妈的目光偶然落到了马路尽头。
似乎有个人影。
2.青岛路(2)
王妈最近眼花得厉害。
她感觉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了一个人影。
一般来说街上没有人影那才是很不正常的一件事,即使在天还没亮的清晨。但是王妈看到的那个人影分明是在远处冲自己招手,可等她揉揉眼睛的功夫,人影便消失了。
王妈把眼睛瞪大,她很想看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因为她觉着那个影子好像是自己已经死去多年的丈夫老高。
王妈加快了步伐,白花花的雪地被王妈踩得咯吱咯吱直响。
王妈右手抓着自己的头巾角,她的目光有些呆滞,她的嘴巴微微张开,她的心里有些小紧张。她头发已经灰白,她的发卡是黑色。她觉得自己突然好像年轻了,不再是一个小老太太,而是一个小女人。而她的丈夫刚刚在青岛路的尽头冲她挥手,说不定他就在拐角处正等着她呢。
王妈来到刚才人影忽现的地方。
她很紧张。
左边的街,没有。
右边的街,也没有。
王妈呵呵一笑,一下倚在了墙上,她自言自语自己老了,两眼昏花。怎么可能看到自己已故的丈夫?她笑自己没骨气,丈夫可以像自己儿时的爹一样天天打她,但是她却可以忘记爹,而忘不了走了二十多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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